腊月三十，除夕。
知青点的厨房里难得地热气腾腾，香味西溢。
平日里或多或少的芥蒂，似乎都在这特殊的夜晚暂时被搁置了。
每个人都拿出了自己攒下或家里寄来的好东西，准备凑一顿像样的年夜饭。
郑为民系着不知从哪找来的围裙，正在灶台前忙碌，王伟给他打下手，两个人配合默契。
“郑大哥，这肉咋弄？”王伟拎着一条不小的五花肉问。
郑为民推了推眼镜，颇有架势：“红烧！王伟，你把葱姜切了。”
向岚岚兴冲冲地举着一块家里寄来的腊肉：“看我这个，正宗南城腊肉，今晚蒸了它！”
周长山见状，也故作大方地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几块有些碎了的桃酥饼干：
“呐，我这儿还有点心，饭后甜点。”
程浩翔拿出一个玻璃瓶，里面是琥珀色的液体：“我家寄来的酒，不多，大家尝尝。”
孙丽娟默默地把几个洗好的红薯放进灶坑里烤，嘴里说着：“我不像你们，没好东西，就几个红薯，凑合吃吧。”
李翠萍则拎着一条用草绳穿着的鱼走过来，细声细气地说：“我这也有一条鱼，给大家加个菜。”
向岚岚眼尖，立刻嚷嚷起来：“唉，翠萍姐，这鱼我看着眼熟啊。”
“是不是赵队长家的赵大江同志塞给你的？啥情况啊？”
李翠萍脸一红，慌忙摆手：“岚岚你别瞎说，没有的事。”
“大江同志就是看我不会收拾鱼......”
“哦~~~”向岚岚拉长声音，挤眉弄眼：“‘大江同志’都叫上啦，我懂我懂。”
周围人都笑起来，李翠萍臊得躲到一边去了。
一首没什么存在感的赵盼娣，怯怯地拿出一把自己晒的野菜干：“我......我只有这个。”
林晚晚拍了拍她的肩膀：“年夜饭当然要有肉也要有菜，你的菜干来的可是及时雨啊。”
然后林晚晚把自己带来的那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和一大捆粉条放在案板上。对郑为民说：
“郑大哥，猪肉炖粉条，麻烦你了。”
她又看向林婉柔，“婉柔姐那份，我也一起出了。”
林婉柔感激地看着她低声道：“晚晚，谢谢你......”
“我这里还有前些日子在山里捡的板栗，给大家做成板栗糕，做饭后甜点吧。”
看着这琳琅满目的食材，大家都有些兴奋。
郑为民掂了掂那块肉，感慨：“好家伙，小林同志，你这可是硬菜。”
“咱们今晚这顿，规格一下就上去了。”
程浩翔看着林晚晚，自信地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带着欣赏，便开口道：“看来今晚有口福了。林晚晚同志，破费了。”
周长山凑到肉旁边，吸了吸鼻子：“这肉真不赖。晚晚妹子，待会儿多给我盛点粉条啊，我爱吃那个。”
方秋月瞥了一眼那肉，又看看自己带来的东西，撇撇嘴没说话，但眼神里少了些平日的挑剔。
孙丽娟一边翻着灶坑里地红薯，一边酸溜溜的小声说：“可真够舍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过了年就不过了呢。”
向岚岚立刻怼回去：“孙丽娟，你少说两句，有肉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晚晚乐意，这叫格局，懂不懂啊！”
热热闹闹中，饭菜上了桌。
就在郑为民准备招呼大家开饭时，院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谁啊？这时候串门？”向岚岚快人快语，跑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约莫二十西五的青年，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旧蓝布棉袄，戴着眼镜，身形清瘦，面容温和。
他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瓦盆，另一只手提着个小布包。
“你是？”向岚岚疑惑地问。
青年笑了笑，声音温和：“你们好，我是苏志远，也是知青。”
郑为民闻声走过来，一看，脸上露出笑容：“苏老师？快进来。”
他转头对着林晚晚这群新来的知青介绍：“这位就是我给你们说的苏志远苏老师，也是下乡的知青。”
“现在在公社小学当老师，平时住在自己的房子里，不怎么回知青点，你们可能没见过。”
苏志远走进来，带着一身寒气。
他举了举手里的瓦盆和小布包：“听说今年知青点来了不少新知青，我一个人过年也冷清，就厚着脸皮过来，想跟大家搭个伙，热闹热闹。”
“这是我炖的一只鸡，还有点糖果，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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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伟上前招呼：“苏老师，快坐快坐，正好一起吃饭。”
林晚晚看着这个气质沉静，眼神清澈的青年，感觉他和知青点其他男青年都不太一样。
向岚岚立刻热情地接过瓦盆：“哎呀，苏老师你太客气了。”
苏志远只是温和地笑笑。
他看向林晚晚，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点点头：“你就是林晚晚同志吧。”
“在公社就听说过你医术好，今天总算见到了。”
林晚晚语气平和：“苏老师，你好，欢迎你来。”
“谢谢。”
郑为民招呼大家：“好了，人都齐了，赶紧都坐下，开饭！”
众人入座。
红烧鱼、蒸腊肉、烤红薯、猪肉炖粉条、炒野菜干、炖鸡、桃酥，还有板栗糕和酒。
菜品色香味俱全，在煤油灯下显得格外丰盛。
郑为民作为负责人，率先举起了倒了酒的搪瓷缸子。
“来，同志们。”
“今天是除夕，咱们远离家乡，聚在一起就是缘分。”
“为了这顿年夜饭，也为了你们这些新知青在靠山屯过的第一个新年，干杯！”
几口热菜下肚，气氛更加活络。
王伟憨厚地笑：“这猪肉炖粉条真香，苏老师的炖鸡也入味，比城里饭店还香。”
向岚岚塞了一嘴肉，含糊地说：“确实，你们的手艺也是杠杠的，咱们这也算‘自力更生，丰衣足食’了。”
苏志远笑了笑：“自己瞎琢磨的，比不上郑同志和王同志的手艺。”
向岚岚好奇地问：“苏老师，你都在公社小学教什么呀？”
“主要教语文和算数，孩子们都很可爱。”苏志远回答。
程浩翔问道：“苏老师没想过回城吗？”
苏志远沉默了一下，随即坦然地说：“家里没什么人了。这里挺好，有需要我的孩子，在这里扎根也不错。”
这话让热闹的饭桌安静了一瞬。
彻底留在农村，对于很多知青来说，是需要巨大勇气的决定。
林婉柔轻声说：“苏老师，您很了不起。”
苏志远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位置。”
“在哪里都是建设国家，看着孩子们能读书识字，我觉得比什么都强。”
程浩翔抿了一口酒，带着点矜持的优越感说：“农村虽然艰苦，但也是磨炼。”
“我相信，我们在这里的付出，未来会得到回报。”
周长山立刻接话：“程哥说的对。等以后回城了，这都是资历。”
“说不定还能混个一官半职呢。”
林婉柔轻声说：“其实......如果能用我们学到的知识，帮村子里做点事，也挺好的。”
李翠萍小声附和：“婉柔说的对，帮老乡看看病，教娃娃们认字，也是建设农村。”
向岚岚兴奋地一拍桌子：“对！咱们要把先进的知识和文化带过来，让靠山屯也‘支棱’起来。”
郑为民也激动的应和：“主席说了，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咱们既然来了，就踏踏实实干，不管将来如何，现在要对得起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乡亲。”
大家都安静了一下，随即纷纷点头。
这时，外面零星的鞭炮声开始响起，接着越来越密。
“放炮啦！”向岚岚第一个跳起来，冲到门口，兴奋地看着夜空中偶尔亮起的火光。
众人都来到院子里，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远处近处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过年啦！”王伟憨憨地大喊了一声。
看着被炮仗偶尔照亮的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憧憬的脸庞，
有人想着回城，
有人想着前途，
有人想着建设农村，
有人只是单纯地感受着此刻的温暖。
林晚晚站在人群稍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这群暂时凝聚在一起的同伴，在这异乡互相取暖。
她听着他们的豪言壮语或小心思，心中思绪流转。
未来会怎样？
她不知道。
但此刻，锅里的热气，碗里的肉香，耳边的鞭炮，和身边这些鲜活的人，让她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除夕夜感受到了一丝真实的暖意和......
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
她的路还长，但至少今晚，她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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