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房内那令人窒息的寂静持续了足足十秒。
苏晚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表面的平静，也搅动了水下暗藏的旋涡。她看着顾时衍，目光清亮而坚定，没有丝毫退缩。既然他提出了“交易”，那么作为律师，她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审视条款，评估风险与收益。这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本能。
顾时衍深邃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赞赏的光芒。他大概没料到，在抛出如此惊世骇俗的提议后，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律师没有被震慑得失措，也没有被利益冲昏头脑，而是迅速进入了谈判状态。
“很好。”他唇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站起身，“这里不适合谈正事。跟我来。”
他引领着苏晚穿过宽敞的客厅，推开一扇隐藏在一幅抽象画旁边的门。门后是一间小型私人会议室，隔音极佳，中央摆放着椭圆形的黑胡桃木长桌，氛围比外面的客厅更显正式和冷硬。空气中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似乎也更浓郁了些。
两人在长桌两侧相对坐下，仿佛即将进行一场商业并购谈判，而非讨论一场关乎彼此人生的婚姻契约。
“首先，”苏晚率先开口，打开了笔记本，姿态专业，“我需要了解，您为何需要这样一场‘契约婚姻’？真正的离婚原因，以及林薇女士对此是否知情并同意目前的解决方式？这涉及到最基本的法律和道德底线。”她必须确认，自己不会在无意中成为某种不道德交易的帮凶。
顾时衍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任何被冒犯的不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我与林薇的婚姻，本身始于三年前家族的压力，一场各取所需的联合。如今，联合的目的己达到，关系自然可以结束。我们之间没有感情，也……没有夫妻之实。”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份财报数据，“她早己有在意的人，离婚是她先提出的。我们达成了共识，只是……”
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我的家族，尤其是我的祖父，观念传统，认为顾氏掌舵人频繁离婚有损集团形象和稳定。他希望能看到一段‘稳定’的婚姻关系。同时，一些商业上的对手，也乐于利用我‘单身’或‘即将离婚’的状态做些文章。”
苏晚迅速在脑中梳理信息。所以，他需要一个“妻子”来安抚家族、稳定局面、阻挡不必要的麻烦。而林薇那边是和平分手，不存在法律和道德风险。这让她稍稍安心。
“所以，您需要的是一段期限内的、对外维持恩爱夫妻形象的合作关系？”
“可以这么理解。”顾时衍颔首，“期限暂定一年。一年后，我们可以因‘性格不合’和平分手，你会得到一笔丰厚的补偿，足以让你在任何一家律所成为合伙人，或者……开创你自己的事务所。”
他再次精准地抛出了她可能无法拒绝的筹码。独立执业，拥有自己的律所，这确实是苏晚潜藏在内心深处的事业蓝图。
“在此期间，我需要履行哪些‘妻子’的义务？”苏晚继续追问，条理清晰。
“必要的公开场合露面，家族聚会陪同，以及……”他目光扫过她，带着一种评估的意味，“住在我的住所，以应对可能的、突如其来的‘考察’。”
同居？苏晚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顿。这比单纯的演戏要深入得多。
“顾先生，这涉及到我的个人生活和隐私……”
“苏律师，”顾时衍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既然是交易，自然需要投入成本，以确保它的真实性。我可以保证，我们各有私人空间，互不干涉。这只是一场为了应对外界目光的‘表演’。”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顾虑：“而你，苏晚，背景干净，职业光鲜，情绪稳定，具备应对复杂场合的能力。最重要的是，你足够清醒，知道这是一场交易，不会产生不必要的纠缠。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一连串的评价，冷静、客观，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各项指标。苏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在理智层面，这确实是一笔对她极为有利的交易。
“那么，我的权利呢？”她抬起眼，毫不避让地迎上他的目光，“除了您刚才提到的最终补偿，在这一年内，我的职业发展……”
“顾氏集团及其所有关联企业的法律业务，将优先委托给你所在的律所，由你主要负责。这将是你履历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顾时衍接话很快，显然早己考虑周全，“此外，在此期间，你个人名下所产生的、因履行‘契约’而必要的所有开销，由我承担。每月，我会支付你一笔额外的……‘劳务报酬’。”
他甚至连“劳务报酬”这个词都用上了，彻底将这场婚姻物化、量化。
苏晚沉默了片刻，大脑飞速计算着利弊。风险巨大，要付出的代价是她的个人生活和一段名义上的婚姻。但收益也同样惊人，是她靠自己努力可能需要五年、十年甚至更久才能达到的事业高度。这是一个捷径，一个充满诱惑却也遍布荆棘的捷径。
“我需要独立的卧室，以及绝对的隐私尊重。”她提出条件。
“可以。”
“在非必要场合，我有权拒绝任何超出界限的肢体接触。”
顾时衍眉梢微挑，似乎觉得这个条件有些多余，但还是点头：“可以。”
“我的职业生涯，不能因这段关系受到负面影响。若因公开‘婚姻’状态导致我无法正常工作，契约需提前终止，并视同您违约。”
“合理。”他回答得干脆。
“最后，”苏晚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关键的一条，“契约到期，或者提前终止时，我必须能够全身而退，不留任何法律和情感上的后患。我们需要签署一份详尽的、具有法律效力的协议，明确所有条款。”
顾时衍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终于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波澜，像是冰层下流动的暗河。他缓缓站起身，走到苏晚面前。
他身材很高，靠近时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苏晚不得不抬起头才能与他对视，心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莫名加速。
他伸出手，并非要与她相握，而是做出了一个近乎象征性的、邀请的姿态。他的目光落在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睛上，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混合着商业谈判的冷静与某种仪式感的郑重，说出了那句将两人命运暂时捆绑在一起的话：
“那么，苏晚律师，是否同意这份契约？是否愿意，在未来的一年里，成为我顾时衍名义上的——妻子？”
没有戒指，没有玫瑰，没有深情告白。只有冰冷的条款和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会议室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莫测。
苏晚看着这只骨节分明、象征着巨大权力和财富的手，又抬眼看向他深邃难辨的眼眸。她知道，这只手伸向她，连接的并非温暖的情感，而是一条充满未知与挑战的道路。
几秒钟的静默，仿佛被无限拉长。
最终，她抬起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她的笔记本上，并没有去触碰他的手。她用一个更符合她此刻身份和心境的方式，给出了回答。
“顾先生，”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荡，“在见到具有法律效力的正式协议，并确认所有条款无误后——我原则上同意，与您建立为期一年的契约婚姻关系。”
她没有说“我愿意”，她说的是“我原则上同意”。
顾时衍看着那只落在笔记本上、代表着理性与专业的手，又看了看她毫无惧色的脸庞，缓缓收回了自己悬在半空的手，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
“很好。”他退回座位，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协议我的律师会在明天准备好。现在，我们来谈谈一些具体的细节，比如，你何时可以搬入麓湖国际的公寓……”
谈判，进入了实质性阶段。一场始于深夜离婚委托的荒诞契约，在这间冰冷的会议室里，被赋予了初步的形态。
而苏晚知道，从她说出“原则上同意”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轨迹，己经彻底偏离了原有的航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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