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的那场谈心，如同在两人之间架起了一座无形的桥梁，通往彼此内心最柔软的腹地。那一晚，他们没有立刻回到楼下那个象征着权力与工作的办公室，而是在逐渐深邃的夜色和愈发璀璨的灯火中，相拥着，说了很多很多。
大多时候是顾时衍在说，苏晚安静地听。他说起少年时期被作为继承人严格培养的压力，说起在国外求学时独自面对的商业暗战，说起初掌顾氏时遭遇的重重阻力……那些在外人听来如同传奇般的经历，被他用平静低沉的嗓音娓娓道来，剥离了光环，只剩下一个男人在成长路上背负的沉重与孤寂。
苏晚的心，随着他的讲述时而揪紧，时而酸涩。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年少老成、被迫迅速武装起自己的顾时衍，看到了他在无数个深夜里，或许也如同今晚一样，独自站在这高处，舔舐伤口，消化压力。她环抱着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无声地传递着她的心疼与支持。
夜色渐深，晚风带上了明显的凉意。顾时衍察觉到她瑟缩了一下，便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用体温温暖着她。
“冷了？我们下去吧。”他低声问。
苏晚却摇了摇头，仰头看着他被城市霓虹映照得有些朦胧的侧脸，轻声问：“那……你的母亲呢？好像很少听你提起。”
这个问题，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关于顾时衍的母亲，在外界几乎是个禁忌话题，流传的版本很少，只知道她早逝，且似乎与顾家关系颇为复杂。
顾时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揽着她的手臂也微微收紧。他沉默了下来，目光投向远处虚无的黑暗，方才谈及商场风云时的平静似乎被打破，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痛楚。
苏晚立刻后悔了，觉得自己触碰了不该触碰的禁区。“对不起，如果你不想说……”
“她是个画家。”顾时衍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遥远的、仿佛陷入回忆的缥缈感。
苏晚屏住了呼吸，安静地看着他。
“一个……很有才华，也很敏感脆弱的女人。”顾时衍继续说着，语速很慢，像是在艰难地撬开尘封己久的记忆匣子，“她和我父亲的婚姻，是典型的商业联姻。她向往自由和艺术，而我父亲……需要的是一个能稳固家族利益、符合顾家标准的贤内助。”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可想而知，那样的结合，注定是场悲剧。我童年的大部分记忆，就是他们无休止的争吵，冷战，以及……我母亲躲在画室里，对着画布默默流泪的样子。”
苏晚的心狠狠一揪，仿佛能透过时空，看到那个小小的、孤独的男孩，站在紧闭的画室门外，听着里面压抑的哭泣声，却无能为力。
“她在我十二岁那年去世的。”顾时衍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仿佛涌动着巨大的暗流，“不是生病，是……自杀。在一个和她画室里一模一样的、洒满阳光的午后，她吞下了过量的安眠药。”
尽管早有预料他母亲的早逝可能不简单，但亲耳听到“自杀”这两个字，苏晚还是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她无法想象，当年只有十二岁的顾时衍，是如何面对这一切的。
顾时衍低下头，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深深吸了一口气，汲取着她身上能让他安定的气息。再抬头时，他眼底那丝外露的情绪己经被重新压抑下去，但声音里的沙哑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她留下了一封信，写给我的。”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里面是一片深沉的、化不开的哀伤，“她说，她太累了，这个华丽的牢笼让她窒息。她说对不起我，但她实在……撑不下去了。”
苏晚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不是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脆弱而决绝的女人，而是为了身边这个看似强大、却始终未能从童年创伤中彻底走出来的男人。她终于明白，他性格里那份近乎冷漠的理智和疏离，他对建立亲密关系的谨慎甚至抗拒，根源都在这里。他亲眼见证了所谓“婚姻”的破碎与绝望，承受了至亲决绝离开的创伤。
“所以……”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最开始提出契约婚姻，是不是也因为……”因为不相信感情，不相信婚姻能长久，所以选择一种看似最冰冷、最可控的方式？
顾时衍看着她脸上的泪痕，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替她拭去。他的目光深邃而复杂，带着坦诚，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有一部分是。”他承认道，“我见过最不堪的婚姻模样，潜意识里，或许确实想避免重蹈覆辙。找一个没有感情牵扯、纯粹合作的伙伴，似乎是最安全的选择。”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指腹着她的脸颊，声音低沉而坚定：“但我错了，苏晚。遇见你，是我人生最大的意外，也是……最幸运的转折。”
“你和我母亲不一样。你坚强，独立，清醒，有自己的事业和追求。你从不依附于我，甚至常常能与我并肩作战。”他顿了顿，眼底涌现出深刻的柔情与庆幸，“而你，也在不知不觉中，让我开始相信，婚姻可以是另一种模样。可以是温暖的，是彼此支撑的，是……让人想要停留和守护的。”
分享不为人知的过去，如同将自己最脆弱、最不堪的伤疤揭开，需要莫大的勇气和信任。顾时衍的这番倾诉，不仅仅是在向她解释他性格的成因，更是在向她交付自己全部的、从不轻易示人的内心世界。
苏晚听着他的话，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看着他眼中那份因她而重新燃起的、对“家”和“爱”的相信，心底涌起巨大的酸楚与澎湃的爱意交织在一起。她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顾时衍，”她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无比坚定的力量，“都过去了。以后，你有我。我们的家，一定会是温暖的，充满阳光的。我保证。”
顾时衍回抱住她，手臂收得紧紧的，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她发间的清香，喉咙哽咽，最终只化作一声低沉而郑重的：
“嗯。”
夜空辽阔，星光黯淡，城市的灯火却如同地上的银河，璀璨而温暖。在这片灯火之上，他们紧紧相拥，用体温和心跳抚平彼此过往的伤痕，也照亮了通往共同未来的路。
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曾是禁锢心灵的枷锁。但当愿意向对的人坦诚分享时，枷锁便会化作理解与疼惜的纽带，将两颗心捆绑得更加紧密，无可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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