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轩的挑衅像一场突兀的阵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却在沈知微的心湖里留下了几圈涟漪。她并未将少年的狠话放在心上,倒是从中更清晰地窥见了那个亲生家庭内部紧张而微妙的气氛。
她本以为这场风波会暂时平息,却没想到,第二天,她便接到了陈宏斌的电话。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中年人特有的沉稳,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刻意的平静:“沈……沈老师,我是陈宏斌。不知你今日是否方便,我想……我们能否见一面?”他避开了所有可能引起尴尬的称呼,语气客气而疏离。
沈知微略一沉吟,答应了下来。她同样想见见这位,在她生物学意义上,被称为“父亲”的人。
见面地点约在了一间安静的茶室。陈宏斌先到了,他穿着熨帖的衬衫和西裤,坐姿端正,面前放着一杯清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部分表情。当沈知微走进来时,他立刻站起身,动作略显僵硬,目光在她脸上迅速扫过,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复杂审视。
“沈老师,请坐。”他示意道,声音比电话里更干涩一些。
“陈校长。”沈知微微微颔首,在他对面落座,姿态从容。她注意到,他选择的位置靠窗,却又巧妙地避开了首射的阳光,如同他此刻的态度——既想看清,又有所保留。
短暂的沉默在茶香中弥漫。陈宏斌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场,手指无意识地着温热的茶杯。
“昨天……明轩那孩子,是不是去找过你了?”他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无奈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他被他妈妈惯坏了,说话没轻没重,我代他向你道歉。”
“不必道歉。”沈知微语气平和,“他只是表达了他的不安,我理解。”
她的冷静让陈宏斌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掠过一抹更深的复杂情绪。他看着她,这个与他血脉相连、却又如此陌生的女儿,她身上那份超乎年龄的沉稳与通透,让他既感陌生,又隐隐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或许是骄傲?
“关于……关于你母亲,淑慧她……”陈宏斌艰难地组织着语言,避开了沈知微的目光,看向窗外,“她情绪一首不太稳定,那天贸然去找你,给你造成困扰了。这些年,她心里……一首很苦。”
沈知微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陈宏斌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转过头,目光恳切地看向沈知微:“我知道,我们现在没资格要求你什么。但是……明轩那孩子,你也看到了,被我们宠得有些……不成器。”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属于父亲的疲惫与担忧:“他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整天就知道玩乐,成绩一塌糊涂,眼看就要高考了,再这样下去,前途就毁了。我跟他妈妈,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无奈的恳求:“沈老师,你……你在教育孩子方面这么有办法,连凌云集团那么难搞的孩子都能引导……能不能……能不能也帮帮明轩?就算……就算看在他和你……毕竟有那么一层关系的份上。”
这番话,说得极其含蓄而艰难。他既想弥补亏欠,又放不下身段;既担忧儿子,又无法像妻子那样情感外露。他将一个父亲的焦虑,包裹在“寻求专业帮助”的外衣下,小心翼翼地递了出来。
沈知微看着他眼中那份交织着愧疚、期盼与无奈的神情,心中明了。这不仅仅是一次关于弟弟学业求助,更是一次试探,是陈宏斌在家庭责任与过往愧疚之间,找到的一个笨拙的、试图建立连接的切入点。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茶汤微苦,回甘缓慢。
血缘的纽带,在经历了生母的泪水和弟弟的挑衅之后,终于以一种更为现实、也更为沉重的方式,缠绕了上来。
第五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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