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悄然浸染了A市的天空。
陆景言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入南区一条灯火阑珊的梧桐小巷，最终停在一扇毫不起眼的素白院墙前。
墙头探出几枝疏落的竹影，门楣上只悬着一块小小的木匾，以遒劲的笔法刻着两个字：墨园。
“带你见个人，”陆景言下车，理了理袖口，语气带着几分难得的郑重，“一个……能帮我们看清迷雾的人。”
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喧嚣瞬间被隔绝在外。庭院内别有洞天，卵石小径蜿蜒，引着一池活水，几盏石灯笼散发出朦胧柔和的光晕，将竹叶的影子投映在白墙上，随风轻摇。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檀香、湿土与不知名草木的清冷气息，静谧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一名穿着浅灰色棉麻长衫的年轻侍者无声无息地出现，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后便引着他们穿过庭院，走向深处的一间暖阁。
他步履轻缓，呼吸匀长，整个人仿佛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
暖阁内，地暖驱散了冬夜的寒意，一盏纸灯散发着温润的光。
一个男人正背对着门口，坐在茶海前，专注于手中的紫砂壶。
他的动作舒缓而精准，水流注入壶中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那是一张极其平凡的面孔，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特征，唯独那双眼睛，清澈、深邃，像是能滤掉一切浮华与伪饰，首首看到人心底去。
“景言来了。”他微微一笑，声音温和醇厚，如同他刚沏好的茶。
目光随即落在陈浩身上，带着审视，却并不让人反感，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这位便是陈浩先生吧？幸会。我是沈墨。”
落座后，沈墨将两杯澄亮的茶汤推到他们面前。
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这是今年的高山云雾，采摘时日掐得正好，滋味清冽，最能涤荡俗虑。”
沈墨并不急着谈论正事，反而娓娓道来这茶的来历、水温的掌控，言语间引经据典，却又点到即止。
“茶如人生，火候过了则苦，火候未到则浮。陈先生觉得呢？”
陈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汤顺喉而下，带来一片温润。
“沈老板是雅人。”
沈墨笑了笑，那笑容在他平凡的脸上绽开，竟有种奇特的魅力。
“雅俗不过一念。我看陈先生眉宇间隐有金戈之气，近日怕是颇多烦扰。不过气息沉凝，步履稳健，是能藏锋，也能出鞘的格局。”
陈浩心中微动。
这人眼光之毒，远超他的预期。
陆景言适时接口，语气轻松了些：“沈老板你这双眼，真是半点不饶人。浩子最近是遇到点麻烦，周家那位，不太安分。”
“周永昌先生……”沈墨轻轻放下茶杯，用茶夹慢条斯理地拨弄着壶中的茶叶，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近来似乎对搜集‘旧物’颇感兴趣，尤其是一些……蒙尘己久，可能牵扯甚广的‘老东西’。”
他抬起眼，目光似无意又有意地掠过陈浩的脸，“有时候，明枪易躲，这些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的冷箭，才最是伤人。”
话音落下，暖阁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煮水的咕嘟声轻微作响。
这时，侍者开始安静地上菜。菜肴摆盘极尽巧思，宛如艺术品。
沈墨简单介绍着每道菜的灵感与食材背后的故事，言辞优雅，学识渊博。
席至中途，沈墨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他看了一眼，对二人道了声“失陪”，走到窗边接起。
他声音压得很低，但陈浩敏锐的听力还是捕捉到了几个零碎的词：“……码头区……明晚……交易……”
片刻后，沈墨回来，神色如常，只是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
“一点琐事，让二位见笑了。干我们这行，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反而是负累。”
他主动用公筷给陈浩布了一道清蒸的鲜鱼，“尝尝这个，清心静气。陈先生此刻，最需要的便是灵台清明。”
这顿饭，陈浩吃得并不轻松。
沈墨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个谜面，需要他仔细揣摩背后的深意。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男人，掌握着通往某些真相的钥匙，而他此刻的态度，更像是一个站在高处的观察者，带着几分审视，几分……兴味。
离开时，沈墨亲自送他们到院门口。夜色深沉，将他素色的长衫融入背景，唯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依然清亮。
“陈先生，”他站在门内的光影交界处，声音平静无波，“A市这潭水，底下暗流汹涌。看清对手的明枪暗箭固然重要，但更紧要的，是辨明自己身边，哪些是可供倚仗的礁石，哪些只是……一触即散的浮木。”
说完，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缓步消失在庭院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坐回车上，城市的光河重新涌入视野。陆景言发动车子，问道：“感觉如何？”
陈浩靠在后座，闭目养神，过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深不见底。”
他睁开眼，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他的话，七分真，三分试探，需要仔细甄别。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知道的，远比说出来的多。”
这个突然出现的沈墨，如同一颗投入棋盘的陌生棋子，瞬间改变了局面的复杂程度。
一个能看穿人心的“幽灵”，是友是敌，尚在未定之天。
……
清晨的阳光透过星海集团副总裁办公室的落地窗，在光洁的桌面上投下清晰的光斑。
陈浩刚结束一个简短的电话会议，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周敏端着一个深蓝色、质感厚重的方形礼盒走了进来，动作轻缓地放在办公桌一角。
“陈总，这是苏总那边派人送过来的，指名给您。”她语气平稳，但眼角细微的弧度泄露了一丝不同于往常的情绪。
陈浩抬眼看去。
“送东西的人说，”周敏恰到好处地补充，“是感谢您之前的……沉着应对。”
陈浩颔首，周敏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重归寂静。
他解开礼盒上简单的缎带，里面是黑色泡沫内衬，嵌着一套工具齐全、专业级别的应急医疗包，德国品牌，某些器械甚至是军用规格。
旁边放着一张素白便签，上面是苏念瑾利落劲瘦的字迹：「有备无患。」
西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渲染，一如她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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