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粟是在一阵剧烈的恶心感中醒来的。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某种陌生的虚弱感，让她恍惚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身在医院。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涌入脑海——护士的闲聊、谢远晨的确认、谢远青的死讯、那颗在弟弟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巨大的悲痛瞬间将她重新吞没，比昏睡时更加清晰，更加尖锐。
她蜷缩在病床上，将脸埋进冰冷的枕头，无声的泪水迅速浸湿了布料。喉咙里堵着硬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肩膀抑制不住地轻微颤抖。世界失去了所有颜色，只剩下谢远青温暖笑容的残像和冰冷现实的残酷对比。
一位女医生带着护士走进来，查看了一下床头的监测仪器，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严肃：“陈小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恶心头晕吗？”
陈粟没有回应，像一尊失去生气的雕塑。
医生似乎习以为常，继续例行公事地说：“你昏倒主要是因为情绪过度激动和低血糖。但有一件事，我们必须告知你。”医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你怀孕了，你自己知道吗。”
怀孕这两个字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传到陈粟耳中，她过了好几秒才缓慢地、僵硬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睛望向医生，里面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
医生看着她的反应，眉头微蹙，语气更加郑重：“陈小姐，你的身体状况目前非常虚弱，情绪极度不稳。孕早期本身就不稳定，加上你的状态，流产的风险非常高。这个孩子，如果你想保住，必须绝对卧床休息，保持情绪平稳，需要精心的照顾和营养。所以，我们建议通知你的家属……”
家属？陈粟的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破碎的弧度。她哪里还有家属？弟弟是需要她保护的人，而那个法律意义上的“家属”……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江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是刚忙完过来，西装外套有些凌乱，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紧张。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陈粟身上，看到她苍白如纸的脸和空洞的眼神时，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医生转向江烬，将情况简要说明了一遍，重点强调了“高危妊娠”、“需要绝对静养”和“家属精心照料”。
江烬沉默地听着，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他走到床边，看着蜷缩着的陈粟，复杂的情感在眼中翻涌——有心痛，有悔恨，有一种近乎恐慌的责任感，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害怕去深究的、微弱的希冀。
“听到了吗？”他的声音沙哑，打破了病房里令人窒息的沉默，“医生的话。你现在这个样子，一个人不行。”
陈粟终于有了点反应，她缓缓抬起眼皮，目光掠过他，没有恨，没有怨，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痛苦。“不行……又怎样？”她的声音气若游丝，“我的事……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江烬的音量提高了一些，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无力感，“你肚子里现在怀着我的孩子！这也不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
孩子……这两个字再次砸在陈粟心上，乱月浸山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却激不起丝毫涟漪，反而让她觉得更加荒谬和可悲。谢远青死了，他的心脏在弟弟身体里跳动，而她却怀上了江烬的孩子？命运是在以捉弄她为乐吗？
“孩子……”她喃喃自语，眼神飘忽，“它不该来……这个孩子……本身就是个错误……”
“陈粟！”江烬低吼一声，俯身抓住她瘦削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为谢远青的事难过！但事实己经如此！现在重要的是你自己的身体！还有这个孩子！”
他的触碰让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厌恶，她奋力想挣脱，却虚弱得使不上力气。“放开我……你除了强迫……还会什么……”
“跟我回家。”江烬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隐藏着一丝几乎听不出的恳求，“那里有医生，有佣人，可以照顾好你。你想怎么恨我都可以，等孩子平安生下来，你想怎么样……我都答应你。”
回家？那个金丝牢笼？陈粟闭上眼，只觉得无比讽刺。她拼尽全力逃离的地方，最终却要以这样一种方式回去吗？几个月没来月事，她早就知道了自己怀孕，她思考了很久，但是孩子从来都是无辜的，她满怀最后一丝希望想问问男人，谢远青到底去了哪里，或者是不是失忆了，生病了才会忘掉一些事情。去了巴黎以后能见到谢远青吗？想问问他孩子的事情。
未曾想到……
谢远青早就离开了她。这太残忍了。
可是……医生的话她也听到了。高危妊娠。她可以不在乎自己，但这个意外而来的小生命……它毕竟是无辜的。而且，在这种身心俱疲的状态下，她确实无力独自应对一切。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将她笼罩。她仿佛被无数无形的锁链捆绑着，谢远青的死、弟弟的生命、现在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每一条都让她无法自由呼吸，每一条都将她牢牢地拴在了江烬的身边。
挣扎似乎失去了所有意义。
长时间的沉默后，陈粟终于睁开了眼睛，目光依旧空洞，却不再反抗。她看着天花板，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烟：
“随便你吧。”
这三个字，不是妥协，而是耗尽所有心力后的麻木和放弃。
江烬看着她这副样子，胸口闷痛难当。他知道，这不是原谅，不是接纳，只是一种更深的、更令人绝望的疏离。但他别无选择，他必须把她带回去，必须保住这个孩子。这似乎成了他们之间唯一残存的、扭曲的纽带。
他松开手，首起身，对医生点了点头：“安排出院手续，我们马上回去。”
陈粟重新闭上了眼睛，将脸转向墙壁，隔绝了外面的一切。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为谢远青，为自己，也为这个在错误时间到来、注定背负着沉重原罪的小生命。
回家的路，不再是逃离的方向，而是另一重更深沉的枷锁。而在这片绝望的黑暗里，那个悄然孕育的微小生命，是否会成为照进缝隙的一丝微光，还是另一场无尽折磨的开端？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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