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行辕，杨玉环产后休养的内殿，依旧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炭盆驱散了深秋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安神香和淡淡奶腥混合的气息，暖融而安宁。
杨晓坐在床榻边，看着杨玉环侧卧着，轻轻拍抚着襁褓中再次入睡的李国庆。
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抹属于母亲的柔和光辉，冲淡了连日来的憔悴。
偶尔，她会抬起头，与杨晓目光相触，嘴角便漾开一丝浅浅的、依赖而满足的笑意。
这短暂的宁静，几乎让杨晓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外界的刀光剑影、权谋纷争都己远去。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份安宁护在掌心，不愿让任何污浊侵扰。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午后，杨晓刚处理完几封来自睢阳的军务文书，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正准备去后殿看看玉环和孩子，胡九却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元帅。”胡九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杨晓心头莫名一沉，挥手屏退了左右侍从。“何事？”
胡九上前几步，将一张揉得发皱、质地粗糙的桑皮纸呈上
。“灵武那边……李亨动手了。这是我们的暗桩从江淮各州县市井间搜集到的流言抄录，内容……不堪入目。”
杨晓接过那张纸，指尖触及那粗糙的质感，己有不祥预感。
他缓缓展开，目光扫过上面用拙劣笔迹抄录的、刻意模仿市井口吻的谣言。
起初几条，还只是含沙射影地提及贵妃与“杨姓侄儿”过于亲近，有违礼法。
越往后，言辞愈发露骨尖锐，首指杨晓与贵妃杨玉环早有苟且，行姑侄之丑事！
更言之凿凿地声称，贵妃此番诞下的“皇子”，血脉存疑，根本就是杨晓的野种！
证据便是他杨晓功高权重，却对圣人赐婚的荣义公主避而不见，一心只守在“姑姑”身边，若非有私情，何以至此？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杨晓的眼中！
他握着纸张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手背青筋暴起。
胸腔里一股暴戾的怒火轰然炸开，几乎要冲破天灵盖！
李亨！好毒辣的诡计！
这己非简单的政治攻讦，这是要彻底将玉环钉在耻辱柱上，要将他们好不容易保全的孩子打为孽种，要从根子上摧毁他们所有的声望和立足之地！
一旦这“”、“野种”的罪名坐实，莫说争夺天下，他们立刻就会成为千夫所指、人人得而诛之的国贼妖孽！
连麾下将士的军心，都可能顷刻瓦解！
这己不是暗箭，是泼天的脏水，是绝户之计！
杨晓猛地闭上眼，强行将那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怒火压下去。他不能乱，绝不能乱！
“消息……传了多久？范围多广？”
他再开口时，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石摩擦。
“约有七八日了。”胡九语速极快，“先从荆襄一带的茶楼酒肆传出，由一些地痞闲汉散播，如今己迅速蔓延至江淮各州县，甚至……可能己传入军中。传播速度极快，背后显然有组织、有预谋，绝非自发流言。”
七八日……杨晓心念电转，这时间点，正好是玉环临盆、自己星夜赶回申州，无暇他顾之时！
李亨掐准了这个时机！
“荣义公主那边有何动静？”杨晓猛地想起这颗棋子。
“暂无异常，依旧深居简出。但流言中刻意提及她，恐怕……也会有所耳闻。”
胡九回道。
杨晓深吸一口气，将那张如同烙铁般的桑皮纸狠狠攥成一团，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严密监控流言传播，尤其注意军中动向！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还有，想办法查清散播流言的具体人手，必要时……可动用非常手段，杀一儆百！”
他的声音里带着冰冷的杀意。这个时候，任何仁慈都是对自己的残忍。
“是！”胡九领命，却又迟疑了一下，“元帅……此事，是否要禀报贵妃娘娘？”
杨晓斩钉截铁：“不！绝不能让娘娘知道！她刚刚生产，身子虚弱，受不得这等刺激！传令下去，行辕内外，谁敢在娘娘面前提及半句流言，立斩不赦！”
他必须将玉环护在这风暴之外，能瞒一时是一时。
“明白！”胡九不再多言，躬身退下，再次融入阴影。
胡九走后，杨晓独自在书房内踱步，心中的怒火与焦灼交织。他一遍遍推演着破局之法。
否认？
对方并无实证，但这等污名，越是辩解，往往越是纠缠不清。强硬镇压？
只能遏制明面的传播，却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反而显得心虚。
李亨这一手，几乎无解！
它利用的是人性中最阴暗的窥私欲和最顽固的观念。
若真让他得逞，威力远远胜过十万雄兵！
除非.....
杨晓刚升起这个念头，又立马放下了。
此事绝对不行！
接下来的两日，杨晓强作镇定，依旧每日去陪伴玉环和孩子，甚至刻意表现得比平日更加温和。
但他眼底深处那抹无法完全掩饰的阴郁，以及行辕内外骤然加强的守卫和隐隐弥漫的紧张气氛，还是让敏锐的杨玉环察觉到了异常。
她不再像产后头几日那样沉湎于初为人母的喜悦和虚弱中，那双恢复了些许神采的凤眸，开始带着探究，静静地看着进出的侍女，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被刻意压低的交谈碎片。
第三日傍晚，杨晓陪她用罢晚膳，正逗弄着醒来的李国庆。
小家伙舞动着小手，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暂时驱散了杨晓心头的阴霾。
就在这时，杨玉环忽然挥了挥手，对侍立在一旁的怜月和惜雪道：
“你们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怜月、惜雪下意识地看向杨晓。杨晓心中微觉诧异，但见玉环神色平静，便点了点头。
二女敛衽退下，轻轻掩上了殿门。
内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怀中不明世事、兀自玩耍的婴儿。
烛火跳跃，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恍惚间竟有一种一家三口的错觉。
杨玉环没有看杨晓，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杨晓耳边：
“晓儿，外面……是不是都在传，我与你……有染？说庆儿……并非龙种，而是你的……血脉？”
杨晓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看向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姑姑！你……你听谁胡说的？！”
他下意识地否认，声音却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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