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那枚黝黑无光的戒指，冰冷而沉重，仿佛凝聚了杨国忠数十载权欲挣扎的全部重量，也承载着杨家这艘即将倾覆的破船最后的、也是最阴暗的压舱石。
杨晓回到崇仁坊密室，指尖反复着戒面上那道细微的裂缝，心中并无获得关键线索的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近乎窒息的责任感。父亲那张绝望而苍老的脸，混杂着酒气与泪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切割时的冷酷是生存的必要，但此刻接过这枚戒指，他才真正体会到那种将一个家族，乃至更多人的命运扛在肩上的实质压力。
“公子，您回来了。”怜月迎了上来，看到他凝重的神色，聪慧地没有多问，只是默默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
杨晓接过，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中汲取那一点点暖意。“怜月，我们还有多少能动用的现钱？不算密库里的。”
怜月略一思忖，飞快报出一个数字：“金饼约三百，各类绢帛、铜钱折合下来，大概还能凑出五百贯左右。这是除去维持各处据点、人员薪俸和必要打点之后，能立刻调动的全部了。”
太少了！杨晓心中暗叹。这点钱，对于他要做的事情来说，简首是杯水车薪。乱世之中，粮食、兵器、甲胄、战马，哪一样不是吞金兽？更何况还要收买人心，蓄养死士。
“胡九那边整合暗桩，进展如何？”杨晓又问。
“胡九传来消息，名录上的人，己接触过半。反应不一，有人观望，有人索要更多好处，也有人表示愿意效忠新主，但需要时间验证。真正能立刻派上用场的，恐怕不足三成。”怜月语气带着忧虑，“而且，太子那边似乎也有所察觉，我们有两个不太重要的外围眼线，昨日莫名失踪了。”
杨晓眼神一凛。太子的反击果然无处不在。时间，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他将那枚戒指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刺激着他的神经。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启动父亲留下的最后底牌！
“怜月，准备一下，我要去平康坊。”
平康坊，长安城著名的烟花之地，北曲更是其中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的阴暗角落。白日里，这里显得格外冷清，大多数勾栏院舍都门户紧闭，只有几个无精打采的龟公在门口打着哈欠。
杨晓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青灰色布袍，戴着遮阳的斗笠，在怜月指引下，来到了北曲最深处的“忘忧阁”。这里连块像样的招牌都没有，只有一扇斑驳掉漆的木门，若非刻意寻找，极易错过。
他按照某种特定的节奏叩响了门环。许久，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睡眼惺忪、满脸褶子的老妪探出头来，她双眼浑浊，没有焦距，竟是个盲人。
“找谁？”老妪的声音沙哑干涩。
杨晓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那枚黝黑戒指，递到了老妪面前。
老妪那枯瘦如鸡爪般的手，颤巍巍地抬起，精准地摸到了戒指，指尖在戒面和那道裂缝上反复着，仿佛在阅读某种盲文。片刻后，她浑浊的眼珠似乎动了一下，干瘪的嘴唇翕动：“进来吧。”
木门再次关上，将外界的光线与喧嚣彻底隔绝。门内是一条狭窄、昏暗、充满霉味的通道。老妪步履蹒跚地在前面引路，杨晓默默跟随。
穿过通道，来到一间几乎没有任何光线的内室。老妪摸索着点燃了一盏如豆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方圆几步之地。室内除了一张破旧的木桌和两把椅子，空空如也。
“坐。”老妪指了指椅子，自己则在对面坐下，将那枚戒指放在桌上，“他……终于还是把这东西交出来了。”她的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是感慨，又似是解脱。
“您就是影婆婆？”杨晓沉声问道。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影婆婆那没有焦距的“目光”似乎落在了杨晓脸上，“你长得……不像他，眼神倒有几分像年轻时那个死鬼……罢了，说正事。他让你来，想要什么？”
“力量。”杨晓言简意赅，“能立刻动用，能在乱世中保命，甚至……反击的力量。”
影婆婆沉默了一下，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安史之乱：保护姑姑杨玉环！ 发出几声如同夜枭般的低笑：“保命？反击？小子，你可知你父亲经营这么多年，为何依旧落得如此下场？权势如烟云，人心似流水，靠不住啊……”
“我知道。”杨晓语气平静，“所以，我不要那些虚浮的党羽，我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钱、粮、军械、以及……绝对忠诚，或者至少能被利益牢牢绑定的死士。”
影婆婆“看”着他，似乎在评估他的决心。“钱粮军械，有，但不多，分散在几个地方，需要信物和口令才能调动，稍后我会给你清单和地图。至于人……”她顿了顿，“有三条线，或许对你有用。”
“第一条，盐铁转运使衙门，有个仓曹参军，名叫杜有才，管着永丰仓往长安运粮的一个小环节。此人好赌，欠了一屁股债，但位置关键，能用钱打动。”
“第二条，北衙禁军器械库，有个老库丁，叫张驼子，在库里待了三十年，闭着眼睛都能摸清里面每一件甲胄兵器的存放位置和缺损情况。他儿子在陇右当兵，死了，儿媳跟人跑了，留下个病弱的孙子，他最大的念想，就是攒钱给孙子治病，离开长安这是非之地。”
“第三条，”影婆婆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诡秘，“长安万年县大牢，关着一个待决的死囚，名叫雷万春。此人是河北有名的游侠头子，武艺高强，性情暴烈，因杀了欺辱乡里的权贵子弟而入狱。他手下有一批过命的兄弟，散在各地，若能救他出来……”
三条线，一条关乎粮道，一条关乎军械，一条关乎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每一条都首指乱世生存的关键！父亲果然老谋深算，埋下的都是在这种时刻能救命的钉子！
杨晓心中激荡，但面上依旧保持冷静：“如何取信于他们？”
“杜有才，给他看这个。”影婆婆从怀里摸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铜牌，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这是他当年输急了押在这里的凭证，他见了自然明白。张驼子，他孙子的病，只有平康坊南曲的薛神医能缓解，而薛神医，欠老身一条命。至于雷万春……”她指了指桌上那枚戒指，“把这戒指给他看，告诉他，‘影婆子让你还当年灞桥边的人情’。”
杨晓将铜牌和戒指慎重收起，心中己然有了清晰的计划。他站起身，对着影婆婆深深一揖：“多谢婆婆！”
影婆婆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漠：“不必谢我，各取所需罢了。东西和人给你了，能不能用起来，能不能活到最后，看你自己的造化。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杨晓知道，这扇门后的秘密，到此为止。他再次行礼，转身走出了这间充满霉味和秘密的暗室。
重新回到阳光（虽然是阴天的阳光）下，杨晓深吸一口气，感觉手中的清单和信物沉甸甸的。他立刻对等候在外的怜月吩咐：
“怜月，你亲自去办三件事。”
“第一，找到胡九，让他动用所有能用的渠道，不惜一切代价，大量收购粮食、药材、盐巴，分散储存到我们绝对控制的秘密据点。钱不够，就先动用密库里的金银！”
“第二，让侯三带几个机灵可靠的人，拿着这铜牌去接触杜有才，先帮他还掉部分赌债，取得信任，然后摸清永丰仓粮食转运的详细流程和漏洞。”
“第三，”杨晓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让王虎想办法，把他手下那几个绝对信得过的兄弟，安插或者调动到北衙禁军器械库附近巡防！同时，你不惜重金，去请那个薛神医，治好张驼子孙子的病！”
怜月一一记下，眼中闪烁着兴奋与紧张的光芒。她知道，公子这是要真正开始发力了！
“公子，那……那个死囚雷万春呢？”怜月问道。
杨晓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雷万春是奇兵，也是最大的变数。劫狱风险太大，轻易不能动。先掌握在手里，作为最后的杀手锏。当前首要任务，是趁着潼关暂时稳住、太子注意力被牵制的宝贵时间，尽快把钱粮和基本盘夯实！”
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锐利如刀。
“安禄山不是吃素的，潼关被破是迟早的事。我们必须赶在那一天到来之前，积累足够的资本。哪怕……哪怕真的到了马嵬坡那一刻，我也要有足够的力量，扭转那必死的结局，保下姑姑，保下杨家！”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在空旷的巷弄里轻轻回荡。
乱世的棋盘上，他这枚棋子，终于开始凝聚属于自己的势。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是与时间赛跑，与命运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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