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如同一艘在惊涛骇浪中伤痕累累的巨舰，虽然凭借着杨晓层出不穷的“奇技淫巧”和张巡沉稳老练的指挥，一次次撞碎了叛军狂潮般的进攻，但舰体本身，却在持续的消耗中渐渐走向崩溃的边缘。
最致命的问题，终于无法避免地爆发了——粮食！
城中人口原本就极多，加上西逃前涌入的难民和溃兵，存粮早己捉襟见肘。围城近月，内外交通彻底断绝，坐吃山空之下，粮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见底。起初还能保证守城士卒一日两餐，虽是粗粝陈米，尚能果腹。后来变为一日一餐，粥也越来越稀。再到后来，连这一餐稀粥都难以保证。
街巷之间，饿殍日渐增多。起初还有亲人哭嚎收殓，后来便只能任由尸骸倒毙路旁，被寒风冻得僵硬。易子而食的惨剧，开始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悄然上演，人性的底线在生存的本能面前，薄如蝉翼。恐慌和绝望，如同无形的瘟疫，比叛军的箭矢更可怕地侵蚀着这座孤城残存的生机。
城头之上，守军的脸色从疲惫变成了蜡黄，眼神中的血性被饥饿带来的麻木所取代。挥舞兵器的手臂不再有力，射出的箭矢也变得绵软。全靠着杨玉环每日坚持登城鼓舞，以及杨晓、张巡等人身先士卒的表率，才勉强维系着防线没有从内部瓦解。
“公子，府库……府库真的快空了。”胡九悄然来到正在城头巡视的杨晓身边，声音干涩低沉，“能搜刮到的，连老鼠洞都掏过了。最多……最多再支撑三日，若是还按现在的份额，连守军最后一餐都……”
杨晓看着城外依旧望不到边的叛军营寨，又回头望了望城内死寂的街巷，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沉闷得几乎无法呼吸。他知道这一天会来，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如此残酷。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踉跄着跑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扑到张巡面前，声音带着哭腔：“将军！将军！您……您不能啊！”
杨晓和张巡同时转头。只见张巡面色铁青，一只手紧紧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另一只手……竟拽着他那面容憔悴、却依旧能看出几分清秀的侍妾的胳膊，正朝着炊烟寥寥的伤兵营方向走去。那侍妾眼中满是恐惧的泪水，身体瑟瑟发抖，却不敢挣扎，只是哀哀地看着自己的夫君。
“张将军！你这是做什么？！”杨晓心头猛地一沉，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瞬间划过脑海，让他几乎窒息。历史上张巡守睢阳……难道……
张巡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他声音嘶哑，如同砂石摩擦：“杨公子……将士们……己经拉不开弓，举不起刀了。没有吃的……下一个叛军冲上来，我们都得死，全城的人都得死！”
他猛地将侍妾往前一推，那女子踉跄几步，在地，发出压抑的呜咽。
“末将……末将身为守城主将，无能破敌，致使粮尽援绝……唯有效古人之法，杀妾飨士，以励军心！盼我将士，饱食一顿，有力杀贼！”张巡的声音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带着血泪，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
周围的士兵们都惊呆了，看着地上那柔弱无助的女子，又看看状若疯魔的主将，一时间鸦雀无声。一种混合着恐惧、羞愧和一丝……被极端处境逼出的原始渴望的情绪，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不可！”杨晓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了张巡和那侍妾之间，声音斩钉截铁，作者“悠然见北山”推荐阅读《安史之乱：保护姑姑杨玉环！》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张将军！此法绝不可行！”
张巡赤红着双眼瞪着杨晓：“杨公子！妇人之仁，会害死全城的人！”
“这不是仁！”杨晓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让，声音高昂，不仅是对张巡，更是对周围所有竖起耳朵的士兵们喊道，“这是底线！是我们之所以为人，区别于禽兽的底线！今日若开了这个口子，吃了人肉，我们与城外那些烧杀抢掠的叛军何异？就算守住了这座城，我们还能算人吗？军心？靠吃自己人的肉鼓舞起来的军心，能持久吗？那只会是恶魔的狂欢，最终必将反噬自身！”
他指着城外，厉声道：“安禄山想看到的，就是我们变成和他一样的畜生！我们偏不能让他如愿！”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周围那些面黄肌瘦、眼神复杂的士兵，沉声道：“兄弟们！我知道大家饿！我杨晓也饿！贵妃娘娘也在饿着肚子与大家一同守城！但我们是大唐的军人，是守护父母妻儿的汉子！我们的刀，应该砍向叛贼，而不是指向身后的亲人！”
他转身，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张巡，语气放缓，却带着更重的分量：“张将军，你的忠勇，无人质疑。但请信我一次，还没到那一步！”
杨晓猛地从怀中掏出那枚代表杨家最后底蕴的黝黑戒指，对胡九喝道：“胡九！持我令，去‘影婆婆’留下的最后一个秘密据点！把我杨家最后的存粮，全部起出！立刻运上城头！优先分给受伤的弟兄和今日守城的将士！”
那是杨国忠埋下的最后保命钱之一，数量不多，但在此刻，足以救急。
胡九一震，立刻领命：“是！主上！”转身飞奔而去。
杨晓又对怜月道：“怜月，回宫禀报贵妃娘娘，请娘娘……将宫中各位贵人，包括娘娘自己份例之外的用度，再削减一半！挤出来的粮食，全部充作军粮！”
怜月眼圈一红，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毫不犹豫地点头：“是，公子！”
安排完这些，杨晓再次看向张巡，以及他脚下那名几乎吓晕过去的侍妾，走过去，亲手将她扶起，对张巡一字一句道：“张将军，你的妾室，也是这长安城需要保护的一员。若连身边人都护不住，我们守这城，又有何意义？”
张迎看着杨晓那双清澈却无比坚定的眼睛，再看看周围士兵们渐渐清明的眼神，那满腔的悲壮和疯狂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去。他踉跄后退一步，松开了握刀的手，这个铁打的汉子，竟忍不住虎目含泪，对着杨晓深深一揖：“杨公子……是……是末将糊涂！险些……险些铸成大错！”
杨晓扶住他，低声道：“将军压力巨大，晓明白。但越是绝境，越要守住本心。只要我们人心不散，这长安城，就垮不了！”
很快，胡九带着人运来了几车混杂着豆粕、麸皮的“粮食”，虽然粗粝难以下咽，却足以让饿绿了眼的士兵们暂时填饱肚子。宫中削减用度的消息也传开，贵妃与民同甘共苦的姿态，再次起到了稳定人心的作用。
一场足以让防线从内部崩溃、人性彻底沦丧的危机，在杨晓的果断干预和坚守底线之下，被暂时化解了。
但杨晓知道，这依然是饮鸩止渴。杨家最后的存粮和宫中挤出来的那点份额，支撑不了几天。
他站在城头，望着南方，心中焦急地呐喊：郭子仪！高仙芝！你们还要多久？！长安……真的快撑不住了！
而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某些被饥饿和绝望吞噬了理智的阴影，却在悄悄地滋生、蔓延。人性的考验，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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