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二等秘书菲利普·唐森踏上山间简陋的石阶，脚下的皮鞋沾满了泥土，但他脸上依旧保持着那种大英帝国绅士特有的、略带矜持的从容。他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沿途的一切。
粗糙但异常坚固的水泥工事，隐蔽在岩石后的炮位，还有那些穿着统一粗布制服、手持造型奇特步枪的守卫。
这些士兵的眼神锐利，站姿挺拔，纪律性远超他见过的任何清军，甚至不亚于皇家海军陆战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不同于黑火药的特殊气味，混合着煤烟和金属的味道。
唐森的心脏微微加速。情报没有夸大，这里确实隐藏着一支不同寻常的力量。
他被“礼貌”地引到一间最大的木屋前，门口站着两名卫兵，手中的步枪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蓝光。唐森注意到，这两支步枪的枪机结构和长度，与他认知中的任何一款步枪都不同。
门开了，秦风站在里面，穿着同样朴素的制服，左臂还缠着绷带，但身姿挺拔，眼神平静地看着他，没有丝毫局促或谄媚。
“唐森先生，远道而来，有失远迎。”秦风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不卑不亢。苏婉儿站在他身侧，准备担任翻译。
唐森微微颔首，走进屋内。陈设极其简陋，只有一张粗糙的木桌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三沙湾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符号标注着防御点和工事。
“秦先生，客套话就不必了。”唐森坐下，开门见山，他的中文带着浓重的口音，但表达清晰，“大英帝国对远东的和平与稳定负有责任。
对于任何可能破坏这一地区力量平衡的……新兴势力，我们都保持高度关注。”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秦风：“尤其是，当这股势力掌握了一些……本不应属于这片土地的技术时。”
秦风微微一笑，示意苏婉儿倒上两杯用本地野茶冲泡的茶水：“技术，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不应有地域之分。我们掌握的，不过是一些赖以自保的粗浅技艺罢了。”
“粗浅？”唐森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能击退皇家海军分舰队，能重创福建水师，能让我的专业情报人员都感到惊讶的技术，恐怕不能用‘粗浅’来形容吧？”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秦先生，明人不说暗话。大英帝国欣赏有实力的合作者。清廷腐朽无能，注定要被时代淘汰。
如果你们愿意分享那些……令人感兴趣的技术，比如，你们使用的无烟火药配方，或者那艘铁甲舰的设计图，女王陛下政府可以考虑承认你们的自治地位，甚至提供必要的……保护，让你们免受清廷和其他列强的威胁。”
赤裸裸的利诱，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
秦风端起粗糙的陶制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没有立刻回答。
这时，赵刚大步走了进来，看都没看唐森一眼，对秦风大声报告：“秦头，新到的五十支‘三沙一式’己经分发到一连了，小子们正在靶场试枪，动静有点大，跟您说一声。”他说话间，故意将腰间那把明显不同于制式的手枪露了出来。
唐森的目光瞬间被赵刚腰间的枪吸引，又听到“五十支新枪”和“靶场试枪”，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
“知道了，注意安全。”秦风淡淡回应。
赵刚转身出去，临走前瞥了唐森一眼，眼神如同看着一个待宰的羔羊。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外面隐约传来的、富有节奏的射击声。那枪声清脆，连贯，几乎没有黑火药枪械射击后那浓密的烟雾。
唐森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他意识到，对方是在向他展示肌肉。
“唐森先生，”秦风放下茶杯，终于开口，“我们的技术，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本，不会轻易与人。至于保护……”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冷意，“我们更相信手中的枪炮，和身后这片土地。”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清廷要来，我们奉陪。至于合作……并非不可能。但我们需要的，不是施舍式的‘保护’，而是平等的，基于利益交换的合作。”
“平等的合作？”唐森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秦先生，您认为，您和您这个小基地，有资格与大英帝国谈平等吗？”
“有没有资格，不是靠说的。”秦风转过身，目光如炬，“唐森先生远道而来，想必不只是为了说几句威胁或利诱的话吧？不如，我们去看点实在的东西？”
唐森心中一动，知道正戏来了。他矜持地点点头：“乐意之至。”
秦风带着唐森走出指挥所，没有去最核心的工坊区，而是走向一处半开放的火炮测试场。
一路上，唐森看到了更多细节：利用水力驱动的简易机床正在加工金属零件，穿着工装的人们忙碌而有序，空气中硫磺和硝酸的气味更加浓郁。
测试场上，一门新铸造的岸防炮刚刚完成安装。炮身黝黑，比清军和英军常见的火炮更加粗短厚重。
林雪正在现场指挥，她看到秦风等人，微微点头示意。
“这是我们的新玩具。”秦风轻描淡写地说，“装填特种榴弹，目标，三千米外的那片礁石区。”
炮手们熟练地操作起来。装弹、瞄准、击发！
轰！！！
炮口喷出炽烈的火焰，但硝烟却远比唐森预想的要淡得多！炮弹带着刺耳的呼啸，划破长空，精准地砸在远处那片礁石区！
轰隆！！！！
一声远比普通炮弹猛烈得多的爆炸声传来！礁石区腾起一团巨大的火球和浓烟，无数碎石被炸上半空！
唐森瞳孔骤缩！这种威力和射程……己经接近甚至超过了皇家海军部分同等口径的舰炮！而且，发射后的烟雾如此之少！
“这只是常规训练。”秦风的声音将他从震惊中拉回，“我们还有更……有趣的东西，不过涉及核心机密，就不便展示了。”
唐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他意识到，眼前这股势力的技术潜力，可能比他预想的还要可怕。他们不仅有无烟火药，还有与之配套的先进火炮和炮弹技术！
“秦先生，您确实让我刮目相看。”唐森的语气郑重了许多，“我想，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谈谈。或许，我们可以先从一些……非核心的技术交流，或者资源贸易开始？比如，贵方似乎需要大量的硝石和硫磺？大英帝国在东南亚拥有稳定的供应渠道。”
他开始放下身段，试探真正的合作可能。
秦风知道，初步的威慑目的己经达到。他展现了一定的实力，让对方不敢轻视，同时也留下了更深合作的空间和悬念。
“资源贸易，当然可以谈。”秦风微微一笑，“不过，具体的细节，还需要从长计议。毕竟，我们眼下还有个小麻烦需要先解决。”他意有所指地看向海湾外方向。
唐森自然明白他指的是正在逼近的清军。他沉吟片刻，说道：“关于福建水师和绿营的动向，我想，或许我可以提供一些……不太会引起外交纠纷的信息。毕竟，维持地区的‘稳定’，也符合大英帝国的利益。”
一场围绕着技术、实力和未来话语权的试探与博弈，在这简陋的测试场边，悄然达成了某种脆弱的平衡。
秦风用实实在在的技术威慑，暂时稳住了英国这只猛虎，为自己应对迫在眉睫的清军围攻，争取到了一丝喘息的空间，也为未来更复杂的局面，埋下了伏笔。
而唐森则带着满满的震惊和重新评估的报告，离开了三沙湾。他知道，远东的棋局上，突然闯入了一个不容忽视的、拥有自己规则的棋手。
海面上的阴云依旧密布，但暗流之下，力量的格局，己经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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