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风总带着点执拗的冷，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绸缎，裹着香樟叶的碎末，从图书馆三楼的窗缝里钻进来。陈梦握着钢笔的手顿了顿，指尖蹭过草稿纸上未干的墨迹，在三角函数公式旁晕开一小团灰黑色。她抬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目光下意识地往斜前方飘——李默正低头写着什么，眉头微蹙，右手握着的黑色钢笔在纸上划过的弧度又快又稳，偶尔停下来，会用指腹轻轻蹭掉写错的公式，指尖沾了点蓝黑色墨水，像沾了星子，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草稿纸上的电路图标，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陈梦的视线慢慢往下移，落在他桌角那只没关严的抽屉上。抽屉是老式的木质结构，边缘被磨得发亮，此刻留着一道半指宽的缝隙，里面隐约露出半本深蓝色封面，边角微微卷起，像是被反复过，封面上印着的白色字体模糊不清，却透着一股“不好惹”的严谨感。她心里忽然冒出个小小的好奇：李默平时除了做学校发的物理同步练习，还在偷偷看什么书？
这个念头像棵刚发芽的小苗，裹着晨露，悄悄在心里舒展枝叶。她想起运动会那天，自己跑800米冲到终点线时，李默递过来的矿泉水还带着冰碴，他一边帮她擦汗，一边随口提过一句“最近在准备物理竞赛，得抽时间刷题”，当时她只顾着喘气，没细问竞赛的细节；想起上周晚自习后，两人走操场时，李默盯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发呆，嘴里小声念叨着“光的折射角和入射角的关系”，她没接话，只觉得他连发呆都在想物理，有点可爱又有点厉害；还想起昨天下午，他解完一道学校老师都觉得难的物理题，轻轻舒了口气，眼里闪过的光，比上次聊到《百年孤独》里奥雷里亚诺上校制作小金鱼时还要亮——那是一种带着成就感的、藏不住的雀跃，像孩子找到了藏在枕头下的糖果。
早读课结束的铃声响起时，图书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抱着一摞课本去教室，有人端着保温杯去接热水，走廊里传来零星的说话声，却很快被管理员阿姨的“安静”提醒压了下去。陈梦拿出书包里的全麦面包，刚撕开包装袋，就闻到一股淡淡的奶香味——是李默从桌子里拿出了一盒纯牛奶，正用指尖戳着吸管包装。他抬头时刚好对上陈梦的目光，笑了笑，把牛奶往她这边推了推：“我妈早上塞给我的，我不爱喝纯牛奶，你喝吧。”
“那你怎么办？”陈梦没接，反而把自己的草莓味面包递过去一半，“我这个面包挺甜的，你尝尝。”
李默愣了愣，接过面包咬了一口，草莓的甜味在嘴里散开时，他的耳尖悄悄红了：“那……那牛奶你还是拿着，冷天喝热的好。”他说着，把牛奶盒的边角捏得皱了点，像是怕被拒绝。
陈梦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接过牛奶插进吸管，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暖得让人心里发轻。她咬着面包，目光又忍不住往那道抽屉缝飘——深蓝色的封面像块小小的磁石，吸引着她的注意力。她甚至能想象到，里面可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画着比课本上复杂十倍的电路图，还有李默用红笔标注的“重点”“易错”，是她看不懂却又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午休时间到了，图书馆里的人少了大半。大部分人都去食堂吃饭了，剩下的要么趴在桌上补觉，要么戴着耳机背单词，耳机里漏出的英语听力声像远处的蝉鸣，忽轻忽重。陈梦啃完最后一口面包，正想拿出语文笔记背古诗，就看见李默起身收拾东西：“我去趟书店，昨天看到一本物理参考书，想买回来看看，你帮我看一下座位？”
“好。”陈梦点点头，看着他把钢笔放进笔袋，又把物理练习册合上，却没动那只没关严的抽屉。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书架后面，图书馆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风吹香樟叶的“簌簌”声。陈梦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目光又落在那道抽屉缝上——只要她稍微伸手，就能拉开抽屉，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手指刚碰到木质抽屉的边缘，她又赶紧缩了回来，像被烫到一样。偷看别人的东西不好，更何况是李默特意藏在抽屉里的——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觉得自己很没礼貌？陈梦咬着唇，把语文笔记翻到“逍遥游”那一页，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脑子里全是那本深蓝色封面的书。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陈梦赶紧低下头假装背书，余光却看见李默提着一个棕色的纸袋走过来，里面装着一本新书。他走到座位旁，顺手把抽屉往里面推了推，金属滑轨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像是把那个小小的秘密重新藏了起来，才坐下说：“刚才在书店看到这本《物理竞赛解题技巧》，感觉挺有用的，就买了。”
陈梦抬起头，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新书上——封面是浅灰色的，和抽屉里那本深蓝色的不一样。她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你抽屉里……是不是也放着竞赛的书啊？我刚才好像看到蓝色的封面了。”
李默拆新书包装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笑，耳尖像被夕阳染了色，慢慢红了：“嗯，是之前买的物理竞赛真题集，里面的题有点难，怕你觉得枯燥，就没好意思拿出来。”他说着，左手握住抽屉把手，轻轻往外拉——木质抽屉被拉开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露出里面那本深蓝色的书。
李默把书拿出来放在桌上，陈梦才看清封面的完整字样：《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历年真题与解析》。烫金的字体己经有些磨损，书脊处用透明胶带仔细粘过，显然是翻得太多次，担心散页。他翻开第一页，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红色的笔在“电磁感应”旁边标注着“注意磁场方向，容易搞反”；香樟树下的错题集姗姗来迟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香樟树下的错题集姗姗来迟最新章节随便看！蓝色的笔在“万有引力”公式下面补充着“地球半径R=6.4×10?m，记熟！”；还有几处用铅笔勾勒的小图，比如在“洛伦兹力”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左手示意图，手指上还标着“西指电流方向，掌心朝磁场反方向”，可爱又认真。
“这道题我上周卡了三天才解出来，”李默指着其中一道题，题目里画着相互嵌套的线圈，旁边写满了推导过程，草稿纸都贴了三张，最后用红笔圈出答案，“一开始总搞错感应电流的方向，后来查了教材，又画了十几次图，才弄明白线圈之间的磁通量变化。”
陈梦凑过去看，那些公式像一串看不懂的密码，符号和字母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可看着李默指尖划过纸面、认真讲解的样子，忽然觉得没那么难懂了。她指着一处用荧光笔标出的句子：“这个‘洛伦兹力’，是不是和磁场有关啊？我在课本上见过这个名词，但是没听懂。”
“对！”李默眼睛一亮，立刻从笔袋里拿出一张新的草稿纸，用铅笔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磁场图，“你看，带电粒子在磁场里运动的时候，就会受到洛伦兹力的作用，方向可以用左手定则判断——伸开左手，让磁感线穿过掌心，西指指向正电荷运动的方向，大拇指所指的方向就是洛伦兹力的方向。”他讲得很轻，怕吵到旁边趴着睡觉的同学，指尖在草稿纸上轻轻点着，每一个步骤都拆解得很细，像是怕她跟不上。
陈梦听得很入迷，虽然很多知识点还是一知半解，比如“磁通量”“感应电动势”这些名词，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可看着李默眼里的光，听着他清清爽爽的声音，心里像被温水泡过一样，软软的。她的目光慢慢移到书的扉页，除了李默的名字和班级，还写着一行很小的字，用铅笔写的，颜色己经有些淡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目标：物理竞赛省一等奖，和陈梦去同一所城市读大学。”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指尖下意识地碰了碰那行字，声音有点发颤：“你……你想考去南方的大学？”
李默的耳尖瞬间红透了，像是被发现了藏了很久的秘密，赶紧想把书合上，却被陈梦按住了手背。他抬头看她，眼里满是窘迫，又带着点藏不住的期待，手指轻轻攥着书页，声音比平时轻了些：“你上次说……说喜欢南方的冬天，不冷，还有腊梅和茶花，我就想，要是能和你去同一座城市读大学，就好了。”
陈梦的脸颊烫得像发烧，她赶紧低下头，假装看草稿纸上的左手示意图，可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连耳朵根都热了。原来他早就把她随口说的话记在了心里，原来他熬夜刷题、准备竞赛，不仅是为了自己的梦想，还藏着这样一个温柔的约定。面包的麦香味、钢笔的墨水味，还有李默身上淡淡的肥皂味，混在一起，成了此刻最让人安心的味道。
李默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不开心，赶紧补充道：“我……我就是随便想想，要是你不想去南方，也没关系，我可以……”
“我想去。”陈梦忽然抬头，打断了他的话，眼里闪着光，像落了星星，“我之前跟我爸妈说过，想考南方的师范大学，学汉语言文学。”
李默愣住了，随即笑了起来，梨涡在脸颊上陷出两个小坑，比窗外的阳光还要亮：“真的吗？那我们可以一起努力，说不定能考去同一个城市！”
“嗯！”陈梦用力点头，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
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书页上洒下细碎的光斑。李默把竞赛书翻到“力学”部分，给陈梦讲了一道简单的受力分析题，用她能听懂的语言，把“重力”“支持力”“摩擦力”比作“看不见的手”，逗得她忍不住笑。陈梦也拿出自己的语文笔记，给李默划了《逍遥游》的重点，告诉他哪些句子容易考默写，哪些词语需要重点理解。
快放学的时候，李默把竞赛书仔细收好，放回抽屉里，还特意把扉页对着自己，像是在守护一个珍贵的梦想。他收拾书包时，忽然从笔袋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递给陈梦：“这是我整理的物理基础知识点，都是高考常考的，你要是觉得物理难，可以看看，有不懂的随时问我。”
陈梦展开纸，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牛顿三大定律”“机械能守恒定律”“电场强度计算方法”，每个知识点下面都配了简单的例子，比如用“推桌子，桌子不动”解释“二力平衡”，用“扔铅球，球会落地”解释“重力的方向竖首向下”。最后，纸的右下角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慢慢来，我陪你一起学物理，你也陪我一起背古诗，好不好？”
走出图书馆时，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云朵像被烤化的棉花糖，软软地飘在天上。香樟叶的影子落在地上，像铺了层碎金，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梦手里攥着那张知识点，指尖轻轻着纸上的字迹，心里暖暖的。
她侧头看了看身边的李默，他正低头踢着小石子，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偶尔会抬头看看她，眼里满是温柔。陈梦忽然觉得，好奇一个人的秘密，原来不是件坏事——因为这个秘密里，藏着他最真诚的心意，藏着他对未来的期待，还藏着一个关于“我们”的约定。
她悄悄把那张纸放进书包最里层，和那块草莓味的橡皮放在一起，像是珍藏着一个小小的承诺。晚风裹着香樟叶的气息吹过来，带着点凉意，可陈梦的心里却暖暖的——她盼着，等李默拿到物理竞赛省一等奖的那天，他们能一起把这个约定，变成真正的未来；盼着明年夏天，能和他一起，在南方的校园里，看腊梅盛开，听蝉鸣声声，继续分享属于他们的、满是知识点和小欢喜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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