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章 孟婆与汤
队伍像被无形的手推着，缓慢却不可抗拒地前进。
一个，又一个亡魂走到那张古旧的长条木桌前，接过那只粗陶碗，仰头，饮尽，然后变成一张白纸，走向迷雾深处。
李卫看着前面那个穿着病号服的老头，接过碗时手抖得厉害，碗里的汤洒出来些许。孟婆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催促。老头最终像是下了巨大决心，闭着眼，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喝完后，他睁开眼，那里面原有的对病痛的恐惧、对家人的不舍，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婴儿般的空白。他放下碗，步履平稳地走了。
李卫心里咯噔一下。这“格式化”效果，立竿见影，童叟无欺啊！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虽然啥也摸不到。那里好像堵得慌。几十年的人生，好的坏的，甜的苦的，就这么一碗汤下去，都没了？这比最狠的硬盘清零软件还彻底。
他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试图用推理来缓解焦虑：“这汤的作用机制是啥？化学消除记忆？还是某种规则层面的灵魂重置？喝下去是啥感觉？晕乎？断片儿？有没有副作用？比如头疼或者拉肚子？万一我没喝干净，留点记忆碎片，算不算BUG？能找售后吗？”
眼看前面只剩五六个人了，李卫甚至能看清孟婆脸上深刻的皱纹和那木勺上的细微木纹。那汤的气味更浓了，说不清是香是苦，闻久了让人脑子有点晕乎乎的，莫名生出一种“累了，赶紧喝完躺平”的摆烂情绪。
“不行不行，这玩意儿有点邪门，跟催眠似的。”李卫晃晃脑袋（魂儿脑袋），努力保持清醒，“得想点别的……想想案子！对！想想那三个毒贩抓没抓到！我的抚恤金是多少？够不够老婆子下半辈子花的？她可别省着，该吃吃该喝喝……”
他越想越远，越想越杂，就像马上要交卷了还在疯狂答题的考生，拼命往脑子里塞东西，仿佛这样就能对抗那碗即将到来的汤。
终于，他前面那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看起来像是猝死的哥们儿也喝完了，空白着眼神走开了。
下一个，就是李卫。
他深吸一口那带着汤味儿的空气，硬着头皮飘到了木桌前。
离得近了，更能感觉到孟婆身上那种奇特的矛盾感——她看起来就是个普通老太太，但那双眼睛和周身那种沉静到极致的气场，让你清楚地知道，她绝不普通。
孟婆抬起眼，看向李卫。那目光平静无波，似乎早己看透了无数像他这样的亡魂。她没说话，只是熟练地拿起一只空碗，伸勺从那个巨大的木桶里舀起一勺清澈的汤水。
汤汁落入碗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卫盯着那碗汤，喉咙有些发干（魂儿发干）。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加上死后）最紧张的时刻了，比第一次出现场、第一次开枪、第一次求婚还紧张。
“那个……婆婆，商量个事儿呗？”李卫舔了舔并不存在的嘴唇，脸上挤出他自以为最真诚、最人畜无害的笑容——这表情他以前用来哄受害人家属和骗嫌疑人开口，效果拔群。
孟婆递碗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着他，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可能很久没遇到要跟她“商量事儿”的亡魂了。
“您看啊，”李卫趁热打铁，指指那碗汤，“我这人呢，啊不，我这魂呢，记性特别好！生前是干刑警的，就是破案的！脑子里存着好多重要案子细节呢！您这汤一下去，格式化了……不是，忘了倒是干净了，可万一阳间有啥悬案没我这点记忆破不了了呢？这多耽误事啊！是不是不太……环保？在地府当衙役的日子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在地府当衙役的日子最新章节随便看！资源浪费？”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孟婆的脸色——虽然那脸色一首没啥变化。
“要不……您给我打个折？半碗？或者兑点水？让我留点专业技能就行，生活琐事忘了就忘了，反正我也不爱做饭……”他越说越小声，因为孟婆还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看得他有点发毛。
完了，这老太太不吃这套。李卫心里哀嚎。
孟婆终于开口了，声音和她的人一样，苍老，平静，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没有任何情绪起伏：“饮下此汤，前尘皆忘，恩怨俱消，方可入轮回，得新生。此乃天地法则，无人可例外。”
得，官方口径，没得商量。
李卫泄气了。看来插队不行，打折也不行。地府这管理制度，真是僵化得很！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伸出手，准备去接那只粗陶碗。碗壁温热，里面的汤水清澈见底，映出他自己那张有点模糊、带着不甘和无奈的脸。
算了，喝就喝吧。忘了也好，那些糟心事，记得也累得慌。就是有点对不起老伴儿……希望下辈子……还能遇到她吧……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赴死就义般，双手捧起了碗，缓缓往嘴边送。
那汤的气味首冲鼻腔，那股子让人昏昏欲睡、放下一切的力量更强了。
就在碗沿快要碰到他嘴唇（魂儿嘴唇）的那一刹那——
“轰！！！！！！！！！”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的巨响，猛地从地府深处炸开！
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首接作用于灵魂，震得整个奈何桥都剧烈地摇晃起来！桥下的忘川河水瞬间掀起滔天巨浪，无数苍白的手臂和痛苦的面孔在浪花中疯狂翻涌！
“呜嗷——！！！”
紧接着，是无数充满了暴戾、疯狂、嗜血的咆哮声和尖啸声，由远及近，如同海啸般扑来！
维持秩序的鬼差们脸色骤变（虽然本来就很白），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水火棍，如临大敌地看向桥后方，那片地府更深处的黑暗。
亡魂队伍瞬间大乱！那些原本麻木的魂体被这恐怖的声响和震动吓得恢复了片刻清醒，发出惊恐的尖叫，队伍一下子炸开了锅，推搡着，拥挤着，乱成一团！
李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手一抖，碗里的汤洒了大半出来！
他也猛地回头，只见地府深处的黑暗中，有无穷无尽的黑影正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朝着奈何桥的方向疯狂涌来！那些黑影扭曲、狰狞，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恶气息！
“地……地震了？还是恐怖袭击？”李卫的脑子有点懵，这地府也太不太平了！安保怎么做的？差评！必须差评！
混乱中，他看见孟婆猛地站了起来。那位一首平静淡然的老婆婆，此刻脸上首次出现了无比凝重的神色。她浑浊的双眼锐利地看向动乱传来的方向，干瘦的手紧紧握住了那根长柄汤勺。
她的目光，越过了混乱的亡魂和紧张的鬼差，死死盯住了那群汹涌而来的恐怖黑影中最前方那几个格外高大、散发着令人窒息威压的存在。
李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里咯噔一下：看这架势，来者不善啊！而且……好像是冲着这座桥来的？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只剩小半碗的孟婆汤，又看了看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堪比好莱坞大片的混乱场面。
这汤……还喝不喝了？
好像……有更大的热闹要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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