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城南那家叫“尘光”的旧物店角落里,发现了它。
那是一把木梳,躺在堆满杂物的玻璃柜台最底层,被几本泛黄的旧日历掩盖着。它的材质似乎是某种深色的硬木,纹理细密如涟漪,梳背雕着繁复的并蒂莲纹样,工艺精湛,却透着一种年深日久的沉黯。最奇特的是它的梳齿,异常细密,触手冰凉润滑,仿佛被无数个日夜的打磨成了玉石般的质感。
店主是个寡言的老头,见我盯着看,便慢悠悠地拿出来。“老物件了,”他浑浊的眼睛瞥了我一眼,“据说能理顺烦恼丝,就是……有点挑人。”
我正被一头因为长期熬夜、压力巨大而变得干枯毛躁、打结严重的头发困扰,试遍了各种护发产品都收效甚微。这把梳子古朴别致,价格也便宜,我便鬼使神差地买了下来。
回到家,我坐在梳妆台前,试着用它梳理我那团乱麻般的头发。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梳齿仿佛带有某种魔力,毫无阻碍地滑过那些顽固的死结,所过之处,发丝变得异常顺滑服帖,带着一种清润的光泽,是我从未有过的体验。更让我惊喜的是,梳头时,一股微凉的舒适感从头顶蔓延开来,连日加班带来的头痛和烦躁竟也缓解了不少。
这简首是个宝贝!
我开始每天早晚都用它细细梳头。我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健康、亮泽、柔顺,几乎到了广告模特的程度。同事朋友纷纷惊叹询问,我得意地归功于新换的洗发水和这把“有按摩功效”的古董木梳。
变化是悄然发生的。
起初,我只是觉得睡眠变好了,甚至有些过于沉酣,醒来时总有些恍惚,仿佛意识从极深的水底挣扎上来。接着,我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我总是坐在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里,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用这把木梳,一遍,一遍,不知疲倦地梳理着长及腰际、乌黑油亮的头发。镜子里的人影很模糊,但能感觉到那不是我,而是一个穿着旧式衣衫、身段窈窕的女子,她的动作优雅而执拗。
我把这些梦归结为日有所思。
首到有一天清晨,我梳头时,无意间将几根脱落的长发缠绕在了梳齿上。我随手想清理掉,却发现那些发丝像是长在了梳齿缝隙里,极其难弄。用力拉扯时,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我低头细看,惊讶地发现,那几根属于我的、棕色的发丝,在靠近梳齿根部的位置,颜色竟然变得……乌黑?而且质感也变得异常坚韧,与我原本干枯的发质截然不同。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怪异感浮上心头。
我更加仔细地观察这把木梳。在明亮的光线下,我骇然发现,那些细密的梳齿之间,靠近梳背的缝隙深处,竟然纠缠、堆积着无数极细极短的……发丝。颜色深浅不一,有黑有棕甚至有少许灰白,它们紧密地缠绕、融合在一起,几乎与深色的木质融为一体,不凑近根本看不出来。那不是近期缠绕上去的,像是经年累月、一层层覆盖积淀下来的!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我想起店主那句“有点挑人”。难道说,这把梳子……它在“收集”头发?或者说,收集每个使用者的……“精华”?
我不敢再用它梳头了。我将它装回原来的锦袋,塞进了抽屉最深处。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第二天醒来,我惊恐地发现,那把木梳,赫然又出现在我的梳妆台上!位置和我昨天放它时一模一样!我明明记得把它收起来了!
我把它扔进垃圾桶。第二天,它又回来了。
我把它锁进保险箱。第二天,它依旧静静地躺在梳妆台上。
它像是有生命一样,固执地要回到我身边,履行它“梳理”的职责。
更可怕的是,我发现自己开始出现一些细微的、不属于我的习惯。我会无意识地哼唱一段从未听过的、婉转却带着哀怨的小调。照镜子时,偶尔会觉得镜中自己的眼神变得异常柔媚、哀婉,那绝不是我的表情。有一次,我甚至对着窗外淅沥的雨丝,脱口而出了一句文绉绉的“雨打芭蕉,愁损离人”。
那个梦中的女子……她的痕迹,正通过这把木梳,一点点地渗透到我的生活,甚至我的意识里。
我疯了似的查阅资料,走访一些研究民俗的老人。零碎的信息拼凑出一个模糊的传说:有些年代久远、被主人长期使用、浸染了强烈执念的贴身之物,会残留“器灵”或“念痕”。尤其是梳子这类与身体发肤密切接触的物品,更容易承载关于“容颜”、“青丝”的强烈情感——比如对青春逝去的恐惧,对美貌的极致追求,或是至死未能释怀的哀怨。
这把梳子的前任主人,那位梦中的女子,她到底是谁?她对这把梳子,对自己的头发,倾注了何等深刻的执念?
我拿着木梳,再次找到“尘光”的店主,几乎是哀求他告诉我真相。
老人看着我日益光泽的头发和眼底无法掩饰的惊惶,叹了口气:“它上一个主人,是民国时一个戏班的台柱子,痴迷于维护她那一头人人艳羡的青丝,视之如命。后来遭逢变故,容颜受损,青丝尽落,她接受不了,抱着这把梳子投了井。死前怨念极深……这梳子,也就成了她执念的容器。它帮你理顺头发,给予你光泽,但它索取的……是‘生气’,是‘自我’。用得越久,你与它的联系就越深,首到……”
“首到什么?”
“首到你变成它,或者……它变成你。”老人幽幽地说,“它渴望找回它记忆中的‘完美青丝’,而你,不过是它暂时栖身的……土壤。”
我如坠冰窟。所以,我的头发变得更好,是以消耗我自身的“生气”和逐渐被那个女伶的“念痕”覆盖为代价?那些乌黑的、坚韧的发丝,是她的“痕迹”在反客为主?
我必须摆脱它!
根据一位懂行的长辈指点,唯一的办法是“净化和“送走”。需要在午夜子时,用柏树叶和盐混合的热水浸泡木梳,同时焚烧特定的安魂香料,诵念往生咒文,化解其执念,才能让它安然离去。
我照做了。在那个月光惨白的夜晚,我在浴室里摆好了法坛,将木梳浸入散发着奇异气味的柏叶盐水之中,点燃了香料。烟雾缭绕,我紧张地念诵着生涩的咒文。
起初,木梳毫无反应。就在我念到第三遍时,浸泡在水中的木梳,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梳齿在水中疯狂地震动,发出一种尖锐的、仿佛无数人在同时哭泣的嗡鸣!水面以木梳为中心,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气泡,颜色变得浑浊发黑!
烟雾扭曲,凝聚成一个模糊的、穿着戏服、长发披散的女子轮廓,她无声地对着我嘶吼,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渴望!
我吓得魂飞魄散,但我知道不能停下,否则前功尽弃,可能还会遭到更凶猛的反噬。我闭上眼睛,拼命集中精神,用最大的声音继续念诵咒文。
不知过了多久,颤抖和嗡鸣声渐渐平息。我睁开眼,水面的气泡消失了,颜色恢复正常。那个烟雾形成的女子轮廓也消散了。
木梳静静地躺在水底,颜色似乎变得更加黯淡,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灵光。
成功了?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捞起,用布包好,第二天按照指示,将它送回“尘光”旧物店,请求店主将其封存。
回到家中,我看着镜中自己依旧光泽的头发,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和空洞。那种被外来意识渗透的感觉消失了,但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永远地留在了那把梳子里,也或许,有什么东西……从那把梳子里,残留了一丝在我体内。
几天后,我路过“尘光”,无意间透过橱窗,看到一个年轻女孩正拿着那把木梳,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眼中充满了惊喜。她的头发,有些毛躁干枯。
我想冲进去阻止她,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店主站在柜台后,对我遥遥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我最终没有进去。
只是看着那个女孩欢天喜地地付了钱,拿着那把深色的、雕着并蒂莲的木梳,走出了店门,融入了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潮。
阳光照在她年轻的、充满希望的脸上。
也照在她手中那把,曾经梳理过无数烦恼丝,也吞噬过无数“自我”的……
古老木梳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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