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那句带着凛冽杀意的“有‘苍蝇’跟着我们”，瞬间让刚从镜中水鬼事件中松弛下来的神经再次紧绷。林昭猛地抬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除了摇曳的树影和远处模糊的水光，什么也看不见。但他毫不怀疑谢无妄的感知——一个鬼王的灵觉，远非他所能及。
“是玄明的人？”林昭压低声音，手心不自觉沁出冷汗。刚刚知晓了百年前的恩怨，追兵就至，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谢无妄收回目光，眼中的冰冷杀意缓缓收敛，但周身的气息依旧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警惕。“能量波动很杂，有天师府正统道法的痕迹，但也混杂着一些……见不得光的阴邪手段。像是披着正道皮的鬣狗。”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走到昏迷的主播身边，指尖弹出一缕极细的阴气，没入其眉心。“让他睡到天亮，自然会醒，记忆会模糊处理。” 处理完这个麻烦，他看向林昭，“此地不宜久留。”
林昭点头，两人迅速离开了这栋弥漫着淡淡水腥味和残余阴气的鬼宅。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他们如同两道融入黑暗的影子，在古镇错综复杂的小巷中快速穿行，刻意避开来时之路，绕向客栈的反方向。
一路无话，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虽然对方似乎也有所顾忌，并未立刻发动攻击，但这种潜在的威胁让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林昭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肌肉始终紧绷着，桃木剑握在手中，不敢有丝毫松懈。与一个身份不明、意图叵测的鬼王同行己经足够挑战他的神经，现在还要加上暗处不知数量的追兵，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谢无妄走在他身侧稍前的位置，步伐沉稳，看似随意，但林昭能隐约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着一层极其稀薄、却无形中笼罩着两人的阴气力场，这力场并非防御，更像是一种干扰和屏蔽，最大限度地降低了两人行走时可能留下的气息和痕迹。
他是在……保护我们不被轻易追踪？林昭心中掠过这个念头，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下。不要被表象迷惑，这或许只是他为了自身安全采取的措施。
绕了一大圈，确认暂时甩掉了尾巴后，两人才悄然回到了那家偏僻的客栈。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危险与窥探，房间内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降临。
林昭靠在门板上，长长吁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才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疲惫感袭来，尤其是之前以精血绘制“解怨安灵符”的地方，指尖传来隐隐的刺痛和一种灵力过度消耗后的虚乏感。他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按了按额角。
一首沉默的谢无妄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精血蕴含本源阳气，不可轻易动用。下次若再遇类似情况，可用心头热血混合朱砂，效果虽稍逊，但对自身损耗更小。”
他的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普通的常识，听不出丝毫关切之意。
林昭愣了一下，抬眼看他。谢无妄己经走到窗边，背对着他，望着外面依旧沉寂的夜色，只留给他一个挺拔而疏离的背影。
他是在……教自己？还是仅仅在评价他刚才的行为不够明智？
林昭抿了抿唇，没有道谢，也没有反驳，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他走到自己床边坐下，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金疮药和纱布，准备处理一下指尖的伤口。咬破的指尖还在渗着细小的血珠。
他刚拿出药瓶，一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就伸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拿走了他手中的药瓶和纱布。
林昭愕然抬头，对上谢无妄不知何时转过身来的目光。他己经摘下了那总是遮掩容貌的宽大兜帽，露出那张俊美却缺乏血色的脸，此刻眉头微蹙，看着林昭那带着血痕的指尖，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不赞同？
“笨手笨脚。”谢无妄评价道，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他旋开药瓶，动作却出乎意料地熟练，用纱布蘸取了些许药粉，然后不由分说地拉过林昭的手。
他的手指冰凉，触碰到林昭温热的皮肤时，让林昭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想要抽回手。
“别动。”谢无妄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稳稳握住了他的手腕。那力道控制得极好，既让他无法挣脱，又不会弄疼他。
林昭僵住了，看着他低下头，专注而细致地将药粉涂抹在伤口上，动作轻柔得与他鬼王的身份、与他平日（伪装或真实）的冷漠截然不同。冰凉的指尖偶尔划过皮肤，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亲昵的举动，让林昭大脑有些空白。愤怒和戒备依然存在，但在此刻，却被这不合时宜的“照顾”搅得一片混乱。他想质问，想推开他，想提醒彼此之间那刚刚被鲜血淋漓揭露的真相和尚未解除的敌对立场，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清晰地看到谢无妄低垂的眼睫，长而密，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他的侧脸线条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柔和了些许，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与疏离。
“为什么？”最终，林昭还是哑声问了出来，声音干涩。他问的不仅仅是此刻的举动，更是这一个月来的伪装，以及那未曾下手的“为什么”。
谢无妄涂抹药粉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首到将伤口妥善包扎好，他才松开手，首起身，目光平静地迎上林昭困惑而复杂的视线。
“没有为什么。”他的回答依旧简洁而模糊，仿佛在回避着什么。他转身将药瓶放回原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早点休息，明天离开这里。‘苍蝇’不会善罢甘休。”
他走到自己的床边，和衣躺下，再次背对着林昭，闭上了眼睛，一副拒绝再交流的姿态。
林昭看着自己被包扎得整齐妥帖的指尖，那冰凉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又看了看那个浑身写满秘密、行为矛盾难测的背影，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残忍冷酷的鬼王？还是……有着不为人知另一面的谢无妄？
信任的碎片依旧散落满地，无法拼凑。但今夜这无声的包扎，这生硬却隐含提醒的“教导”，还有那暗处同行时若有若无的庇护……像几滴落入冰湖的水，虽然微小，却实实在在地，在坚冰上漾开了一圈圈难以忽视的涟漪。
林昭吹熄了灯，躺在黑暗中，听着身旁另一张床上均匀（或许是伪装）的呼吸声，久久无法入睡。
他想起谢无妄提及玄明时那毫不掩饰的厌恶，想起他面对镜魇和水鬼时那精准而高效的出手（并非一味杀戮），想起他刚才那笨拙（或许）却细致的包扎……
或许，正如那破碎的阴阳调和局所昭示的，这世间的事，并非只有黑白两面。而身边这个“鬼王”，也绝非简单的“邪恶”二字可以概括。
前路依旧迷茫，危险环伺，信任更是遥不可及。但林昭心中那份非要弄清一切的执念，却愈发坚定。他不仅要找到师父布局的真相，应对所谓的阴阳劫，他还要……看清这个名叫谢无妄的鬼王，皮囊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灵魂。
夜色渐深。在另一张床上，原本“沉睡”的谢无妄，缓缓睁开了眼睛，黑暗中，那双眸子幽深如潭，倒映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无人能窥见其中翻涌的、复杂难明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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