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车”事件后，林昭没有立刻投入下一个任务。
他回到了临时落脚的简陋出租屋，将自己封闭起来。体内充盈的道力尚未完全平复，灵台处那冰澈的清明感也依然残留，但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那短暂“共感”带来的余波。
他盘膝坐在硬板床上，尝试入定，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高速路上那一幕——谢无妄冰冷的手按在他后心，那浩瀚力量涌入时的战栗，以及那双近在咫尺的、蕴含着复杂情绪的幽深眸子。
“记住这种感觉。”
谢无妄的话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回响。
那是什么感觉？是力量交融的震撼？是生死关头被庇护的悸动？还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灵魂仿佛被对方短暂触碰、窥见一隅的亲密与……恐慌？
林昭烦躁地睁开眼，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夜的冷风灌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他抚上胸口，那枚幽冥印记安静地存在着，不再仅仅是冰凉的触感，此刻仿佛带着一丝微弱的、与他自己心跳隐隐共鸣的脉动。
这不对劲。
他与谢无妄之间，不该是这样的。应该是欺骗与被骗，利用与被利用，强者对弱者的掌控，或者顶多……是那份别扭的、基于“观察”价值的维护。
可现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变质。那冰冷的外壳下，似乎有他无法理解的暗流在涌动。而他自己，那颗本应持守清净的道心，竟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共鸣”和那难以言喻的靠近，而泛起了不该有的涟漪。
他想到了谢无妄看着自己时，那偶尔闪过的、不同于冰冷算计的眼神。想到了他一次次看似随意，却总在关键时刻出现的援手。想到了他提及过往时，那深藏的落寞与愤怒。
这个男人，并非全然无情。
这个认知，让林昭感到一阵心慌意乱。他发现自己开始不由自主地去揣测谢无妄的心思，开始在意他每一次的出现和消失，开始因为那短暂的靠近而心跳失序。
这是……心魔吗？
是因为对方太过强大，而产生的慕强心理？还是因为长期处于对方的“守护”之下，产生的扭曲依赖？
林昭用力甩头，试图将这些纷乱的念头驱散。他是修道之人，道心澄澈方是根本，岂可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而动摇？
然而，越是压抑，那念头反而如同野草般疯长。谢无妄的身影，谢无妄的眼神，谢无妄冰冷指尖触碰他后心时的战栗……如同烙印，挥之不去。
就在他心绪不宁，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感浪潮淹没之际，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是视频通话请求，来自——师父，玄清道长。
林昭心中一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整理了一下道袍，才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亮起，玄清道长那张熟悉而慈和的面容出现在眼前，背景是青云观静室熟悉的布置。
“昭儿。”玄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带着洞悉世事的淡然。
“师父。”林昭恭敬行礼，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
玄清打量着他，目光看似随意，却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他心底的波澜。他轻轻叹了口气，没有绕圈子，首接问道：“你心神不宁，灵台隐有杂气萦绕，可是遇到了难以决断之事？或是……心魔己生？”
林昭心中一颤，知道瞒不过师父。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坦白一部分。他省略了与谢无妄力量共鸣的具体细节和那些混乱的心绪，只说了近期处理厉鬼的凶险，以及……谢无妄数次出手相助的事实。
“师父，”林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他……他为何要如此？若只是利用或观察，何必一次次涉险相救？弟子……看不透他。”
玄清静静地听着，拂尘轻摆，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深沉的了然与一丝复杂的感慨。
“昭儿，”他缓缓开口，声音悠远，“你可曾想过，便是那万载玄冰，置于掌心久了，也是会沾染上一丝体温的。”
林昭怔住了。
玄清继续道：“谢无妄此人，心思深沉，手段莫测，其心志之坚，非常人所能及。他将你置于局中，最初或许确是为了布局，为了应对玄明，甚至为了他自己那不可言说的目的。但人心非石，孰能无情？十余年光阴，他看着你从垂髫稚子长成如今模样，日日相对，便是顽石，也要生出三分暖意。”
“他救你，护你，或许最初是出于‘棋子’不能有失的考量。但次数多了，那份维护，便可能掺杂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习惯，甚至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在意’。”
“在意？”林昭喃喃重复，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不错。”玄清目光深邃，“这‘在意’或许微薄，与他那冰封的心志和宏大的图谋相比，微不足道。但它的确存在。如同坚冰上的裂痕，虽细不可查，却真实存在。而你……”
玄清的目光落在林昭脸上，带着一丝怜惜与告诫：“你自幼在观中长大，心思纯净，重情重义。面对这样一个强大、复杂，又对你展现出矛盾‘在意’的存在，心生困惑，甚至……产生一些超出界限的悸动，亦是人之常情。”
林昭的脸瞬间红了，下意识想要否认：“师父，我……”
玄清抬手，制止了他：“不必羞赧，亦不必恐惧。七情六欲，本是天生。重要的是，你如何对待这份‘悸动’。”
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昭儿，你需谨记，谢无妄终究是幽冥鬼王，是曾执掌生死轮回的至高存在。他的世界，他的心思，他的情感，与你我所认知的，或许截然不同。他那一丝‘在意’，如同深渊旁摇曳的萤火，看似温暖，却可能将你引入万劫不复之地。”
“你的道心，需如磐石，不为外物所动，不为情愫所扰。你可以借他之力磨砺自身，可以观察他、了解他，甚至……在必要的时刻，尝试去影响他。但绝不可沉溺其中，更不可将自身的安危与道途，寄托于他那莫测的心意之上。”
玄清的话语，如同警钟，在林昭心中敲响。是啊，谢无妄是鬼王，是与他处于完全不同世界的存在。那份“在意”虚无缥缈，那份“共鸣”危险异常。他怎能因为一时的悸动，就乱了方寸？
“弟子明白了。”林昭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弟子会谨守道心，不为所动。”
玄清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情之一字，说来容易，放下却难。尤其是，当对方是谢无妄那样的存在时。
“如此便好。”玄清点了点头，“近日，玄明动作频频，你身处漩涡中心，万事小心。若有难以决断之事，随时可与为师商议。”
结束了通话，林昭独自坐在黑暗中，久久不语。
师父的话点醒了他，却也让他心中那团乱麻，缠绕得更紧。
谢无妄对他，真的有“在意”吗？哪怕只有一丝？
而那莫名的“共感”，又意味着什么？
他抚上胸口那微微发热的印记，感受着那与自己心跳隐隐契合的冰冷脉动。
这一次，他清楚地意识到，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
他与谢无妄之间，那笔糊涂账里，似乎掺入了一种更加危险、更加难以掌控的变量——一种悄然滋生、不受控制的情感牵绊。
而这牵绊，对于立志追寻大道的他，对于那位冰封万载的幽冥之主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窗外，夜色浓重如墨。林昭的道心，在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风暴后，似乎更加坚定，却也埋下了一颗名为“谢无妄”的，危险的种子。
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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