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隧道深处，阴冷潮湿的空气仿佛凝滞。那名为陈工的亡魂在谢无妄无形的“帮助”下，暂时摆脱了狂暴怨念的支配，只剩下满腔的冤屈和悲伤，断断续续地诉说着自己的遭遇。
他本是地铁线路的一名夜间维修工，三个月前，在一次例行检修中，因同事操作失误（抑或是故意？他无法确定），被高压设备意外弹飞，坠入深不见底的检修井，当场死亡。公司为了逃避责任，将其定性为“违规操作，意外身亡”，仅给予少量赔偿便草草了事。他的家人申诉无门，真正的责任人依旧逍遥。强烈的冤屈和不甘，加上地铁隧道本身积聚的阴气，让他的魂魄无法安息，化为了充满怨恨的“推人鬼”，只想让更多人也尝尝这无端坠落的恐惧和痛苦。
“我只是……想要一个公道……为什么那么难……”陈工的鬼魂呜咽着，身形因怨气的减弱而变得有些透明不稳。
林昭静静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又是一个被不公和冷漠逼成厉鬼的可怜人。他之前的想法很简单，遇到害人的鬼，要么超度，要么打散。但张婉娘和陈工的经历，让他开始质疑这种非黑即白的处理方式。
林小棠记录完毕，眉头紧锁，对林昭道：“如果他所言属实，这背后可能涉及安全生产事故瞒报，甚至可能的故意伤害。我会立刻重启调查，追查当时与他一同作业的工友和相关负责人。”
林昭点了点头，看向陈工，语气缓和但认真：“陈工，你的冤屈，林警官会去调查核实。但你滞留阳世，伤害无辜，亦是大错。若真想讨回公道，就不该将怒火发泄在无关之人身上，这只会让你罪孽加深，离轮回之路越来越远。”
陈工的鬼魂沉默了片刻，身上的怨气又消散了几分，他喃喃道：“我……我知道错了……可是……我还能去哪里……”
“暂且随我回去吧。”林昭取出收魂符，“待真相大白，还你清白之日，我便为你诵经超度，助你往生。”
陈工看了看林昭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一旁严肃记录的林小棠，最终点了点头，化作一缕青烟，被收入符中。
隧道内令人窒息的阴冷气息随之散去大半。
林小棠收好录音笔，对林昭郑重道：“林昭，这次真的多亏你了。不仅阻止了事件再次发生，还为我们提供了关键的破案线索。我代表警方感谢你。”
“林警官客气了，分内之事。”林昭谦逊地回答。
一旁的谢无妄见事情解决，立刻又恢复了那副“虚弱”的样子，轻轻扯了扯林昭的袖子，小声道：“昭昭，事情办完了吗？这里又冷又潮，我头有点晕……”
林昭连忙扶住他，关切地问：“很难受吗？我们马上回去。” 他转头对林小棠说：“林警官，那我们先走了，后续有什么需要配合的，随时联系。”
林小棠看着谢无妄那副弱不禁风、几乎整个人都靠在林昭身上的样子，目光微闪，点了点头：“好，你们辛苦了，路上小心。”
……
回到酒店房间，己是深夜。
林昭将收魂符妥善放好，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陷入了沉思。陈工的话和张婉娘的遭遇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昭昭，你在想什么？”谢无妄端着一杯热水（他当然不喝，只是做样子）走过来，递给林昭，自己则顺势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姿态慵懒，与之前在隧道里“虚弱”的样子判若两人，但在林昭看来，这只是回到了让他感到安全的环境后自然的放松。
“我在想……师父让我下山历练，明白‘何为鬼，为何除鬼’。”林昭接过水杯，指尖无意识地着杯壁，“以前我觉得，鬼害人，就该除掉。可现在……我遇到的鬼，好像都有不得己的苦衷。张婉娘是被害，陈工是冤屈……如果一开始就有人倾听他们的冤屈，帮他们主持公道，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害人的厉鬼？”
他的眼神带着困惑和探索的光芒，看向谢无妄：“无妄，你说，我们道士除鬼，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保护活人吗？那这些含冤而死的鬼魂，他们的公道，又该由谁来给？”
谢无妄看着林昭那纯然困惑、寻求答案的眼神，心中微微一动。这小道士，果然在成长，开始触及那些道貌岸然的所谓正道不愿深思的问题了。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声音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仿佛历经沧桑的落寞：
“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个弱小无依的孤魂，不懂你们大道士的道理。但我知道，冤屈得不到伸张的感觉……很难受。或许……昭昭你和别的道士不一样，你愿意听，愿意去理解……这本身就很好。”
他抬起眼，那双带着微红的眸子深深地看着林昭，语气带着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如果……如果所有的道士都像昭昭你这样，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像我一样，或者像陈工他们那样，因为无处可去、无人在意而痛苦徘徊的孤魂野鬼了吧？”
林昭被他这番话触动，心中那股模糊的想法似乎清晰了一些。是啊，如果除鬼只是为了消灭，那与那些制造冤屈的人又有何异？真正的“除”，或许应该是“解除”冤屈，“除去”怨念，而非仅仅消灭魂体。
“谢谢你，无妄。”林昭由衷地说，觉得谢无妄虽然“弱小”，但心思却很通透。
谢无妄浅浅一笑，带着点“羞涩”低下头。
就在这时，林昭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微信视频通话的提示音，来电人——白无尘。
林昭愣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屏幕那头立刻出现了白无尘阳光灿烂的笑脸：“林昭！还没睡吧？今天地铁那边情况怎么样？搞定没？我跟你说，我们办事处附近新开了家超棒的宵夜店，烤串一绝！本来想叫你们一起的，可惜你没空。下次一定得来尝尝！”
他语速很快，热情洋溢，背景似乎是在一个热闹的大排档。
“己经解决了，具体情况我晚点整理一下发给你。”林昭微笑着回答，对于白无尘的热情，他还有些不太适应，但并不反感。
“解决了就好！我就知道有你出马没问题！”白无尘笑着，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林昭这边的画面，看到了坐在林昭身旁、几乎挨在一起的谢无妄。谢无妄此刻正“乖巧”地靠在沙发里，手里捧着那杯根本没喝的水，眼神“单纯”地看着屏幕。
白无尘的笑容顿了一下，随即又扬起，语气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哟，谢先生也在啊？这么晚了还在一起？没打扰你们休息吧？”
谢无妄抬起眼帘，对着屏幕露出一个苍白而“友善”的微笑，细声细气地说：“白道长好。不打扰的，我和昭昭刚回来，在说今天的事情。” 他说着，还下意识地往林昭身边挪了挪，几乎要贴在一起，显得格外亲密依赖。
林昭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自然地解释道：“嗯，我们在讨论今天那个地铁亡魂的事情。”
白无尘看着屏幕上两人几乎依偎在一起的姿态，尤其是谢无妄那看似无害实则带着某种宣告意味的靠近，心里那股酸溜溜的感觉又冒了出来。他打了个哈哈：“哦，讨论事情啊……那你们继续，继续！我就不打扰了！林昭，记得把资料发我啊！挂了！”
视频通话匆匆结束。
林昭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手机：“白师兄怎么挂得这么急？”
谢无妄将林昭的反应尽收眼底，心底冷笑，面上却一派天真，歪着头说：“可能……白道长那边信号不好？或者他急着去吃烤串？” 他顿了顿，又轻轻扯了扯林昭的衣角，语气带着点小委屈，“昭昭，我有点累了，我们休息好不好？”
“好，你赶紧‘休息’。”林昭的注意力立刻被拉了回来，关切地看着他，“今天辛苦你了，在隧道里还摔了一跤，没事吧？”
“没事，有昭昭在，我什么都不怕。”谢无妄露出一个依赖而满足的笑容，心里却在盘算着，那个天师府的小子，看来得找个机会让他知难而退才行。他的昭昭，身边有他一个“弱小无助”的鬼就够了。
而林昭，则在思考着如何将今天的心得体会，以及陈工案件的线索，整理后发给白无尘，并开始认真思索，自己未来的“除鬼”之路，究竟该如何走下去。那颗名为“理解与共情”的种子，己在他心中悄然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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