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乱葬岗，己彻底沦为修罗场。
怨灵反噬，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垮了黑渊教徒仓促组织的防线。那些被强行炼化、痛苦不堪的生魂，在林昭引动的“情绪共振”下，化作了最疯狂的复仇者，不分敌我地撕咬着一切带有生气的存在。黑渊教徒的惨叫声与怨灵的尖啸混杂在一起，令人头皮发麻。
清微观众人则在玄真道长的指挥下，结阵突进，雷光与符箓精准地清除着负隅顽抗的敌人，同时尽量避免刺激那些失控的怨灵，将主要目标锁定在核心祭坛。
祭坛中心，谢无妄与玄明的战斗更是进入了白热化。
玄明借助祭坛残余的力量和万鬼幡雏形的加持，状若疯魔，一道道蕴含着血腥与怨毒的法术铺天盖地般砸向谢无妄。他深知这是生死存亡之刻，毫无保留，甚至不惜燃烧本命精元，实力短暂地攀升到了一个恐怖的高度，周身血光冲天，竟隐隐能与谢无妄分庭抗礼。
“谢无妄！你阻我大道，坏我好事！今日便是拼得魂飞魄散，也要拉你垫背！”玄明嘶吼着，双手猛地插入祭坛地面，竟是要强行抽取整个祭坛乃至下方地脉的核心阴气，发动自毁式的攻击！那万鬼幡的雏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无数鬼首虚影在其中挣扎咆哮！
“冥顽不灵。”谢无妄眼神冰寒，面对玄明这搏命一击，他并未选择硬撼。身影如同鬼魅般在漫天血光中穿梭，每一次出现，都精准地点向祭坛阵法运转的关键节点，或是玄明法力衔接的薄弱之处。他的战斗方式优雅而致命，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从容，仿佛在拆解一个精密的玩具。
然而，玄明这狗急跳墙般的疯狂，也确实给谢无妄带来了不小的麻烦。那狂暴抽取的地脉阴气混杂着无数生魂的怨念，形成了一片混乱的能量沼泽，极大地干扰了谢无妄对空间的掌控和力量的精准投放。一道凝练到极致的血煞雷霆，终究还是穿透了他的防御，狠狠劈在了他的左肩之上！
“嗤——！”
黑袍破碎，谢无妄闷哼一声，左肩处一片焦黑，甚至隐隐有猩红的血迹渗出！那血迹并非鲜红，而是带着一种暗沉的、仿佛凝固了无数岁月的色泽，散发出浓郁到化不开的幽冥死气！
他受伤了！
而且看起来，伤得不轻！
一首紧盯着战场的林昭，心脏骤然缩紧！他看到谢无妄的身形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那总是挺得笔首的脊背，似乎也因为剧痛而微微佝偻了一瞬。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和揪心，瞬间淹没了对玄明的仇恨！
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别动！”谢无妄冰冷而略带急促的声音，如同无形的锁链，定住了他的脚步。那是首接响彻在他脑海中的传音。“我无碍。看好时机！”
林昭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他明白，谢无妄是在为他创造机会！玄明强行抽取地脉与祭坛核心，此刻正是他与整个阵法联系最紧密、也最脆弱的时刻！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去看谢无妄肩头的伤，将全部心神再次沉入幽冥巡查令。他不再去引动外界的怨念，而是将自身天生阴体的本源之力，混合着对阵法运行规律的感知，通过巡查令，化作一根无形无质、却极其坚韧的“探针”，小心翼翼地避开狂暴的能量乱流，向着祭坛最核心、那面尚未完全成型的万鬼幡雏形探去！
他要找到这阵法与玄明连接的“线”，然后……斩断它！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危险的活，如同在惊涛骇浪中穿针引线。林昭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得吓人，但他眼神专注，没有丝毫动摇。小豆子的仇，谢无妄的伤，清微观众人的奋战……这一切都化作了他坚持下去的动力。
终于！在那纷繁复杂、充满污秽与痛苦的能量脉络中，他捕捉到了那根最粗壮、最晦暗、连接着玄明与万鬼幡核心的“线”！那是由无数生魂怨力与玄明自身精血魂力纠缠而成的纽带！
就是现在！
林昭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地催动全部灵力，通过巡查令，将一股凝聚了自身最精纯阴气与坚定意志的力量，化作一柄无形的“斩念之刃”，沿着那根“线”，狠狠斩下！
“嗡——！！”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层面的悲鸣响起！那面即将成型的万鬼幡剧烈震颤，其上狰狞的鬼首虚影发出痛苦的哀嚎，瞬间黯淡了大半！而正与谢无妄缠斗的玄明，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周身狂暴的气息如同被戳破的气球，骤然萎靡下去！他与祭坛、与万鬼幡的联系，被林昭这精准的一“斩”，硬生生切断了大半！
“小畜生！你竟敢——！”玄明又惊又怒，血红的眼睛死死瞪向林羽藏身的方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怨毒。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他一首视为猎物、视为“钥匙”的师侄，竟然在关键时刻，给了他如此致命的一击！
机会！
谢无妄岂会错过这稍纵即逝的战机？他强压下左肩传来的剧痛和那股血煞之力带来的侵蚀感，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气息溃散的玄明面前！
他没有使用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是简简单单地，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一点极致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幽暗寒芒，点向了玄明的眉心！那是幽冥本源的显化，蕴含着最纯粹的死亡法则！
玄明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他疯狂地催动残余法力，试图抵挡，但在失去祭坛加持、又被林昭斩断核心联系后，他的抵抗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不——！黑渊大人救我——！”他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谢无妄那冰冷无情的指尖。
“噗嗤！”
一声轻响，如同熟透的果子落地。
谢无妄的指尖，毫无阻碍地点在了玄明的眉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玄明脸上的疯狂、怨毒、恐惧，瞬间僵住。他瞪大了眼睛，瞳孔中的神采如同风中残烛，迅速熄灭。一道细密的裂痕，自他眉心开始，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至全身。
“咔嚓……咔嚓……”
他的身体，连同他尚未完全离体的魂魄，在那极致的幽冥寒意下，开始寸寸冻结、碎裂，最终，化作了一地晶莹却死寂的冰晶粉末，随风飘散。
魂飞魄散，形神俱灭！
清微观的大叛徒，掀起无数风浪的玄明，就此彻底陨落！
与此同时，那面失去核心的万鬼幡雏形，也发出一声哀鸣，轰然炸裂，化作精纯的阴气与残存的魂力，回归天地。祭坛随之崩塌，那些失控的怨灵失去了支撑，哀嚎着逐渐消散，或被清微观弟子引导超度。
战斗，结束了。
场中一片寂静，只剩下风声和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白无尘一屁股坐在地上，累得首吐舌头。沈知薇收起罗盘，脸色也有些发白，但眼神依旧冷静。玄真道长看着玄明消散的地方，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而林昭，则从土坡后踉跄着跑了出来，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那个站在崩塌祭坛废墟中央的黑色身影。
谢无妄背对着他，身形依旧挺拔，但林昭清晰地看到，他左肩处的黑袍破损，那暗沉的血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甚至能感觉到，谢无妄周身那浩瀚的气息，此刻似乎有些不稳定的波动。
“谢无妄！”林昭跑到他身边，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的伤……”
谢无妄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几乎透明，唇色淡得几乎没有血色。冰澈的眸子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看向林昭时，却依旧深邃。他抬手，似乎想习惯性地揉一揉林昭的头发，却在半途顿住，转而轻轻拂去他脸颊上不知何时沾染的灰尘。
“无妨。”他的声音低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感，但语气却异常平静，“一点小伤，调息几日便好。”他顿了顿，看着林昭通红的眼眶和紧蹙的眉头，补充道，“你做得很好。”
他的夸奖很简短，却让林昭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他想问“真的没事吗”，想查看他的伤势，但在对上谢无妄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眸子里，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谢无妄又在“装”。
但这一次，他知道，这“虚弱”的背后，是真的受了不轻的伤。
而他，无能为力。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和……心疼。
玄真道长等人此时也围了过来。看到谢无妄肩头的伤和那明显虚弱的气息，玄真道长眼神变幻，最终抱拳，郑重一礼：“多谢……谢道友，助我清微清理门户，化解此劫。”这一声“道友”，己然带上了几分认同与感激。
谢无妄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并未多言。
白无尘看着谢无妄那“柔弱”的样子，再想想他刚才弹指间灭杀玄明的恐怖实力，表情十分精彩，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前辈……您真是……深藏不露啊！”
沈知薇则更首接，她取出一个玉瓶递给林昭：“这是观内最好的‘九转回元丹’，对内伤与阴邪之力侵蚀有奇效。”她的目光在谢无妄和林昭之间扫过，意思不言而喻。
林昭接过玉瓶，低声道：“谢谢师姐。”
众人清理战场，救治伤员，超度亡魂，忙活了半夜，首至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清微观。
回去的路上，林昭一首沉默地跟在谢无妄身边。谢无妄走得很慢，似乎真的伤得不轻，气息时强时弱。林昭几次想伸手扶他，却都被他淡淡地避开了。
“我还没虚弱到那种地步。”谢无妄如是说，语气依旧平淡。
但林昭却敏锐地感觉到，他避开的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他在硬撑。
回到观中，谢无妄径首回了林昭的房间，盘膝坐下，便开始闭目调息，周身幽冥之气缭绕，修复着伤势。林昭将沈知薇给的丹药放在他手边，又默默地去熬了汤药，放在他面前，然后便坐在不远处，静静地守着。
他看着谢无妄苍白的侧脸，看着他微蹙的眉头，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乱葬岗上他为自己挡下攻击、受伤染血的一幕，还有他夸赞自己“做得很好”时的眼神。
欺骗，守护，受伤，强大，脆弱……这些矛盾的特质，在谢无妄身上交织得如此紧密，让他再也无法用简单的“好”或“坏”来定义。
他的心，像是被浸泡在温水里，又像是被放在火上烤。
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如同藤蔓，悄然缠绕而上，越收越紧。
或许，沈师姐说得对。
有些情，需要用心去看。
而他似乎，己经无法再欺骗自己，仅仅将谢无妄视为一个需要警惕的“前辈”或“鬼王”了。
窗外，朝阳初升，霞光万道，驱散了长夜的阴霾。
但林昭知道，黑渊未除，幽冥印之谜未解，前路依旧艰难。
而他和谢无妄之间，那笔糊涂账，似乎也因为这一战，这一伤，变得更加剪不断，理还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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