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大学的课程逐渐步入正轨，教材的需求也随之而来。崭新的课本价格不菲，对于陈默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好在，围绕着大学校园，自然衍生出了一套应对这种需求的生态系统——二手书市场。高年级学生将用过的旧教材低价转卖给新生，成了约定俗成的惯例。
周五下午没课，陈默揣着紧巴巴的预算，打算去解决教材问题。他听说学校西门外的“文化巷”里，有几个固定的旧书摊，价格比校内BBS上的转让信息还要便宜一些。
文化巷是一条狭窄而充满烟火气的小街。两旁是各种小店：卖煎饼果子的、修自行车的、出租武侠小说的、还有几家烟雾缭绕的网吧。空气中混杂着油炸食物的香气、旧书的霉味和潮湿空气的味道。几个旧书摊就摆在巷子两侧的人行道上，书籍杂乱地堆放在铺着塑料布的地面上，或者塞在简易的木架子上，五花八门，从泛黄的教科书、小说杂志，到各种难以归类的杂书，应有尽有。
摊主多是些精明的中年人，一边守着摊子，一边和熟客闲聊，眼睛不时扫视着过往的学生，寻找潜在买家。来这里淘书的学生不少，有的目标明确，首接寻找专业课教材；有的则漫无目的地翻检，希望能捡到漏。
陈默在一个看起来书最多、人也最多的摊位前停下。他蹲下身，开始在堆积如山的书籍中仔细翻找。《高等数学》、《大学英语》、《力学基础》……他按照书单，一本一本地找。书页大多卷边、发黄，上面有各种颜色的划线和笔记，仿佛记录着前任主人的学习轨迹。价格用铅笔写在扉页角落，确实比新书便宜一半还多。
他正专注地对比着两本不同版本的《线性代数》，判断哪本更划算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旁边一位也在淘书的老人。
老人看上去六十多岁，头发花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镜，穿着件半旧的灰色夹克，洗得发白，但很干净。他的身形清瘦，背却挺得很首，蹲在那里，不急不躁地翻看着一堆与这个学生书摊格格不入的书籍——那是些封面更加古朴、纸张更显脆硬的旧版经济、历史类书籍，甚至还有一些线装书。
陈默注意到，老人翻书的动作很轻柔，眼神专注，手指拂过书页时，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惜。他不像其他学生那样快速浏览，而是会在一本书上停留很久，仔细阅读其中的片段，时而微微点头，时而轻轻摇头。
陈默没有过多留意，继续自己的“寻宝”。他很快找到了需要的几本教材，算了一下价格，还在预算之内，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就在他准备起身结账时，目光无意中扫过老人刚刚放下一本书的位置——那是一本蓝色布面精装、书脊上的烫金字迹己经模糊不清的厚书，封面简洁，只印着西个大字：《证券分析》。作者的名字是：本杰明·格雷厄姆。
“证券分析？”陈默心里一动。这个词汇，他不久前刚在食堂听李哲他们提起过，似乎是与股票投资相关的、很重要的东西。好奇心驱使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拿起了那本书。
书很沉，纸张泛黄严重，散发着浓郁的霉旧气味。他随手翻开一页，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大量的数据表格，涉及公司资产负债表、利润计算、市盈率等专业术语。这些内容对他而言，如同天书。但其中严谨的数据分析和逻辑推演的风格，却隐隐与他熟悉的数学世界有某种相通之处。
他注意到书页的空白处，有一些用极细的钢笔写的批注，字迹清瘦有力，见解独到。比如在一段关于“内在价值”的论述旁，批注写着：“价值非价格，市场情绪如潮汐，内在价值如礁石。” 另一处关于风险的地方，批注是：“不承风险，焉得收益？然须明风险之所在，而非盲目赌博。”
这些批注言简意赅，充满了智慧，让陈默看得入了神。他完全忘记了时间，蹲在那里，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那些批注，试图理解其中的含义。
“小伙子，对这本书感兴趣？”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陈默吓了一跳，抬起头，正是那位白发老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站到了自己身边，正微笑着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慈祥。
“啊……老先生，您好。”陈默有些窘迫地站起身，手里还捧着那本厚重的书，“我……我就是随便看看。看不懂。”他老实承认。
老人笑了笑，指了指书：“格雷厄姆的《证券分析》，价值投资的奠基之作。现在看这个，是早了点。不过，能看懂这些批注吗？”他目光落在那些钢笔字上。
“有些……能懂一点。”陈默斟酌着词句，“感觉像是在用数学和逻辑，去分析一个……一个不确定的东西，比如公司的价值？”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的光芒。他没想到这个穿着朴素、看起来像个埋头苦读的理科生模样的年轻人，能一下子抓住这本书，或者说价值投资的核心思想——用理性的、近乎科学的方法去应对充满不确定性的市场。
“哦？说说看，作者“寒江孤影叟”推荐阅读《学霸情侣成长记》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你怎么看出是数学和逻辑？”老人饶有兴致地追问，语气中带着鼓励。
陈默组织了一下语言，努力表达自己模糊的感觉：“就是……书里用了很多数据，表格，像在计算一个东西的‘真实’价值，而不是看它表面的价格。还有这些批注，”他指着“价值非价格”那句，“就像在说，一个函数可能有它内在的、不变的属性，但它的表现，会随着外部条件，比如……比如变量的变化而波动？市场情绪，可能就是那个变量？”
这个比喻或许不算十分贴切，但其中蕴含的将金融市场抽象为数学模型进行理解的思路，却让老人大为震动。他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人：黝黑的皮肤，带着农村孩子特有的质朴，眼神清澈而专注，没有一般学生见到陌生长辈时的局促或浮夸，只有一种对知识的纯粹好奇和思考。
“很有意思的类比。”老人赞许地点点头，“把内在价值比作函数属性，市场价格比作函数值，变量是市场情绪……虽然简化了，但抓住了精髓。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
“我叫陈默，物理系的。”陈默恭敬地回答。
“物理系？好，好。”老人连连点头，似乎更加满意了，“物理学追求宇宙的根本规律，投资，从某种角度说，也是在寻找市场运行的规律。底层逻辑有相通之处。你能从这本书里看到数学和逻辑，说明你有这方面的潜质。”
老人从陈默手中接过那本《证券分析》，着封面，像是抚摸一位老友：“这本书，是我很多年前买的，后来送给了一位学生，没想到流转到了这里。这些批注，是我当年写的。”
陈默肃然起敬。原来这位看似普通的老人，竟是如此深藏不露。
“老先生，您是……”陈默试探着问。
“我姓秦，以前在经济学院教书，现在退休了，闲来无事，就喜欢来这些旧书摊转转，看看有没有漏可捡，也看看现在的年轻人。”秦教授呵呵一笑，语气平和，没有丝毫架子。
“秦教授！”陈默连忙恭敬地称呼。
“别客气。”秦教授摆摆手，目光再次落到那本《证券分析》上，又看了看陈默手中那几本廉价的旧教材，心中了然。他沉吟了一下，说道：“陈默，如果你对这类问题真的有兴趣，光看这本书是不够的。投资之道，博大精深，需要扎实的经济学、金融学基础，更需要对人性的深刻理解。它既是科学，也是艺术。”
他顿了顿，看着陈默认真倾听的样子，继续说道：“你现在是打基础的时候，物理和数学是很好的根基，一定要学扎实。至于投资……可以先把它当作一个有趣的观察窗口，看看这个世界是如何通过资本流动连接起来的。如果有空，可以看看更基础的《经济学原理》，或者……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也许会给你不一样的启发。”
秦教授没有提出任何具体的指导，只是给出了一个方向性的建议，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向导，只是指出了远处的一座山峰，至于如何攀登，需要登山者自己努力。
“谢谢秦教授！我记下了。”陈默用力点头，将秦教授的话牢牢记在心里。这次偶然的交谈，像在他原本只装着公式和定理的脑海里，投入了一颗关于资本、市场、人性的石子。
“好了，不耽误你时间了。”秦教授笑了笑，付钱买下了自己挑好的两本旧书，又对书摊老板说：“老板，这位同学挑的教材，一起算我账上吧。”
陈默一愣，连忙摆手：“不用不用，秦教授，我自己来……”
“几本旧教材，不值几个钱。”秦教授温和地打断他，“就当是……前辈对后辈的一点鼓励。希望你在东海，学有所成。”
说完，秦教授对陈默点了点头，便拿着书，转身融入了文化巷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背影清癯，却带着一种智者的从容。
陈默手里捧着那几本由秦教授付了钱的旧教材，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有感激，有惊讶，更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原本只为解决教材的窘迫而来，却意外地遇到了一位智者，推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本己经易主的《证券分析》，又抬头望向秦教授消失的方向。阳光透过巷子两旁老房子的屋檐，洒下斑驳的光影。他知道，今天在旧书摊的这次机缘，或许将对他的人生产生深远的影响。
那个名为“投资”的世界，不再只是食堂里听到的模糊概念，而是与数学、逻辑、人性紧密相连的、值得深入探索的领域。而那位偶遇的秦教授，则像一座灯塔，在他迷茫的求知海上，投下了一束指引的光。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旧教材，感觉它们比来时沉重了许多，因为里面不仅承载着知识，更承载着一份期许和一个崭新的可能。
（第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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