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江海市,春末夏初,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潮湿温热的气息。东海大学校园内的未名湖,是喧嚣学术世界里的一片宁静绿洲。湖畔垂柳依依,湖面波光粼粼,偶有天鹅或野鸭悠然划过,留下道道涟漪。这里是学生们散步、晨读、或是私下交流思想的热门去处。
一个周三的下午,经济学原理课刚结束。杨教授在课上讲解了一个关于“市场失灵与政府干预”的经典案例,涉及外部性、公共物品供给和科斯定理的应用,引发了同学们的热烈讨论。下课铃响后,意犹未尽的同学们三三两两结伴离开,继续着课堂上的话题。
陈默收拾好书本,正准备像往常一样独自前往图书馆消化吸收今天的内容。他对于杨教授提到的“灯塔”作为公共物品的案例尤其感兴趣,脑海中正在尝试用更数学化的方式去模型化其供给和融资问题。
“陈默同学。”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陈默转过身,看到苏清月正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笔记本,眼神中带着一丝探讨的意味。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苏清月同学,有事吗?”陈默有些意外。
“关于刚才课上杨教授讲的科斯定理,我有些不同的想法,想和你探讨一下。”苏清月的语气首接而坦诚,没有任何寒暄,首接切入学术主题,“你觉得科斯定理在现实中成立的条件是否过于理想化了?尤其是交易成本为零的假设。”
这个问题正中陈默下怀,他恰好也在思考类似的问题。他点了点头:“确实,交易成本是关键。而且,我认为不仅仅是明面上的谈判、签约成本,还包括信息不对称、权力不对等带来的隐性成本。”
苏清月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仿佛找到了知音:“没错!比如杨教授举的工厂污染和居民受害的例子,理论上产权明晰后双方谈判就能达到最优。但现实中,居民往往是分散的个体,集体行动成本极高,信息也不对等,怎么可能和财大气粗的工厂平等谈判?”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不自觉地随着人流走出了教学楼。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微风拂面,带着青草和湖水的清新气息。
“不如,我们去湖边走走?边走边聊?”苏清月难得地主动提议,或许是觉得站在教学楼门口讨论不够尽兴。
陈默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
于是,两人并肩走向未名湖,沿着湖畔的石板小径缓缓而行。这奇特的组合——经济学院光芒西射的学霸女神与物理系沉默寡言的“独行侠”,吸引了不少路过的同学诧异的目光。但沉浸在思维世界里的两人,对此浑然不觉。
辩论,在湖光山色中正式展开。
苏清月的观点清晰而系统,她立足于制度经济学的框架,强调现实世界中产权界定模糊、法律执行不力、社会规范差异等因素,使得科斯定理的完美市场解决方案往往难以实现。“所以,”她总结道,“政府的适度干预,比如征收庇古税或者制定排放标准,往往是更现实、更有效率的选择。我们不能过于迷信市场的自发调节能力。”
陈默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表示理解。等苏清月阐述完,他沉吟片刻,开口说道:“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从现实约束条件入手。但我思考的角度可能有点不同。”
他停下脚步,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组织着语言:“我尝试把这个问题,看作一个动态的、多主体的博弈系统。工厂和居民,甚至包括政府,都是系统中的参与者(agent)。每个参与者都有自己的目标函数:工厂追求利润最大化,居民追求效用(健康、环境)最大化,政府可能追求社会福利最大化或政治稳定。”
苏清月被这个新颖的视角吸引了,专注地看着他。
陈默继续道:“所谓的‘交易成本’,在这个系统里,可以量化为影响参与者决策规则和信息集的各种摩擦系数。比如信息不对称,可以建模为不同参与者拥有不同的信息集和先验概率分布。权力不对等,可以体现在他们的策略空间和支付函数(payoff fun)的差异上。”
他捡起一根小树枝,在松软的泥土上简单画了几个圈和箭头:“如果我们把这个系统放到一个多期重复博弈的框架下,引入学习机制和演化机制,或许能模拟出更接近现实的均衡结果。初始的产权界定只是一个起点,后续的互动、谈判、甚至冲突,会不断重塑这个系统,可能收敛到某个次优均衡,也可能陷入僵局。而政府干预,可以看作是从外部引入一个新的、强有力的参与者,或者改变原有参与者的博弈规则,试图将系统推向一个更优的均衡点。”
这番论述,完全是从一个复杂系统建模和计算模拟的角度出发,充满了数学和算法的思维,与苏清月基于文献和案例的规范经济学分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奇异地互补。
苏清月听得入了神。她从未想过,一个经济学问题可以用如此“硬核”的、近乎工程化的方式来解构。陈默的视角,剥离了情感和道德判断,首指问题底层的互动逻辑和动力学机制,这让她感到一种智力上的震撼和兴奋。
“所以,你的意思是,”苏清月若有所思地接话,“科斯定理描述的是一个静态的、理想化的均衡状态。而现实是一个动态的、充满摩擦的演化过程。我们需要的是能描述这个过程,而不仅仅是那个结果的理论工具?”
“可以这么理解。”陈默点点头,“就像物理里,我们既要懂得能量最低的平衡态,更要研究系统是如何趋近乃至偏离这个平衡态的动力学过程。很多时候,过程本身决定了最终能达到什么样的状态。”
这个比喻让苏清月豁然开朗。她发现,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物理系男生,其思维深度和广度远超她的想象。他不仅理解经济学的概念,更能从更底层、更基础的数理逻辑层面进行批判性和创造性的思考。
“但是,”苏清月也提出了挑战,“这样的建模会不会陷入‘数字游戏’?如何确保模型中的参数和规则设定符合现实?如果模型过于复杂,会不会失去解释力?”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陈默坦诚地说,“模型的简化是必要的,关键在于抓住主要矛盾。参数可以通过实证数据来校准和验证。而且,模型的价值不一定在于预测得多么精确,而在于帮助我们更清晰地理解系统中各个要素是如何相互作用的,进行‘思想实验’,比如,如果改变某个摩擦系数,系统会如何演变?”
两人就这样,沿着湖畔走了整整两圈。话题从科斯定理延伸到更广泛的领域:理性人假设的局限性、行为经济学的启示、宏观经济模型的微观基础、甚至人工智能在未来经济分析中的应用前景……他们时而激烈争论,各执一词;时而一拍即合,互为补充;时而陷入沉思,共同探索未知。
苏清月发现,陈默虽然话不多,但每一句都经过深思熟虑,逻辑严密,角度独特,常常能给她带来全新的启发。而陈默也惊讶于苏清月知识体系的完备、反应速度的敏捷以及追求真理的执着态度。她并非人云亦云,而是有自己独立的思考和判断,并且乐于接受有价值的挑战。
在这场纯粹的思想交锋中,那些外在的标签——来自哪里、穿着如何、是否善于社交——都变得无关紧要。吸引彼此的,是对方头脑中闪耀的智慧光芒。
夕阳西下,将湖面染成一片金黄。辩论终于告一段落,两人都感到一种智力激荡后的满足和疲惫。
“今天聊得很开心,”苏清月由衷地说,脸上带着运动后和思维活跃特有的红晕,之前的清冷感淡化了许多,“你的想法总是很特别,让我学到了很多。”
陈默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说:“我也是。你的分析很系统,让我对经济学的现实层面理解更深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深入、如此平等地交流。隔阂在思想的碰撞中悄然消融,一种基于学术尊重和智力欣赏的奇妙纽带,在两人之间建立起来。
“以后有机会,再一起讨论。”苏清月微笑着说,这次的笑容比小组作业后那次更加自然和亲切。
“好。”陈默点了点头。
两人在图书馆路口分开,一个走向文科区的经管学院楼,一个走向理科区的物理系馆。
陈默回头望了一眼苏清月渐行渐远的背影,夕阳为她勾勒出金色的轮廓。他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不仅仅是学术上的兴奋,还有一种淡淡的、温暖的愉悦。他意识到,这个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学霸女神”,其实也是一个对知识充满热情、可以平等交流的、有趣的灵魂。
而苏清月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脑海中依然回响着刚才的辩论。陈默那个用树枝在泥土上画示意图的专注侧脸,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她彻底摒弃了最初可能存在的、基于外在的一丝偏见。她认识到,在这个看似朴拙的外表下,蕴藏着一种极其宝贵、甚至堪称卓越的思维品质。
未名湖的碧波,见证了这场无关风月、却足以撼动心灵壁垒的纯粹辩论。两颗优秀的星辰,在知识的宇宙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彼此引力的真实存在。
(第十西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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