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行宫的帐内，烛火摇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诡异。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墨香，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名为绝望的气息。
李斯面前，摊开着第二份空白的竹简。
他的手悬在半空，那支饱蘸浓墨的狼毫，在他指间剧烈地颤抖，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
“丞相，请吧。”
赵高的声音很轻，像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黏腻感，缠上李斯的脖颈。
李斯没有动，双眼死死地盯着竹简，呼吸粗重如破旧的风箱。
一滴浓墨，终于承受不住那剧烈的颤抖，从笔尖坠落。
“啪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帐内却宛如惊雷。
那滴墨，在干净的竹简上晕开，形成一个丑陋而刺眼的污点。就像他李斯此生，再也洗不掉的污点。
“丞相这是何意？”赵高的语气依旧平静，但眼底的寒意却深了几分，“莫非，丞相是想反悔了？”
李斯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赵高！你这是在葬送大秦！陛下尸骨未寒，你……”
“嘘——”
赵高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脸上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
“丞相，话可不能乱说。我们这是在为大秦择一明主，是定国安邦的大功绩啊。”
他缓缓踱步，走到李斯身边，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边的魔咒。
“您想想，扶苏亲近蒙恬，与儒生为伍，素来与我等法家政见不合。他若登基，你我，还有咸阳城里那些追随您的门生故吏，会有好下场吗？”
“再想想您在三川郡的家人，他们……可都盼着您光耀门楣，安享晚年呢。”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李斯最脆弱的神经上。
家人、权位、性命……
李斯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熄灭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浊泪从苍老的眼角滑落。
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
‘我写的不是诏书，是大秦的墓志铭，也是我李斯的！’
然而，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挣扎都化作了死灰。
那只颤抖的手，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
他提起笔，没有丝毫犹豫，一气呵成。
笔锋在竹简上游走，留下一个个冰冷而决绝的字迹。
写完最后一个字，李斯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席位上，面如金纸。
……
这一切，都被承天冷冷地“看”在眼里。
他不再咆哮，不再怒吼。
无尽的愤怒过后，是如深渊般的死寂和冰冷。
他的意识视角中，那条盘踞在帝国上空的国运金龙，发出了最后的哀鸣。
龙身上的黑气己经不再是缠绕，而是彻底侵蚀，大片大片的金色龙鳞剥落、腐朽，化为黑灰飘散。
金光黯淡到了极致，几乎就要熄灭。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像是在为这个伟大的帝国宣读死亡倒计时。
承天没有理会。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李斯写下那份亡国之诏，看着赵高脸上露出得意的狞笑。
‘我错了……’
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在他意识深处浮现。
‘我以为我是来修正历史的，我以为我能挽天倾……’
‘原来，我只是一个见证者。’
巨大的无力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始皇帝的死亡，李斯的背叛，赵高的篡权……这一切，都和他记忆中的历史一模一样。
他的存在，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不……’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一丝新的想法，如黑暗中顽强燃起的火苗，悄然萌发。
‘如果只是见证，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大势不可改……’
‘但小节……小节真的可动吗？’
承天的意识，从混乱和绝望中，逐渐凝聚出一点寒星般的冷静。
……
帐内，赵高小心翼翼地将两份竹简上的墨迹吹干，脸上的笑容愈发狰狞。
他将它们并排放在一起，一份赐死扶苏，一份拥立胡亥。
大秦帝国的未来，此刻就掌握在他的手中。
他眼中闪过一丝浓烈的杀意，随即转向帐外，声音低沉而冷酷。
“来人。”
一名心腹宦官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单膝跪地。
赵高拿起那份赐死扶苏的诏书，递了过去。
“八百里加急，立刻送往上郡。”
“务必，亲手交到公子扶苏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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