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帐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兽皮、马奶酒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成一种属于草原霸主的独特味道。
昏黄的油灯下,冒顿单于盘腿而坐,手中握着一块柔软的羊皮,正不疾不徐地擦拭着他心爱的弯刀。
“唰……唰……”
轻微的摩擦声,像是毒蛇在沙地上爬行,一点点缠紧了阏氏的心脏。
刀锋反射着森冷的寒光,映在她那张瞬间血色尽失的俏脸上。
“阏氏,你帐中的汉人味道,闻起来……和别人不太一样。”
冒顿的声音很低,很沉,仿佛不是从喉咙里发出,而是从冰冷的刀锋上震颤而出,每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
阏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指尖冰凉。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冒顿那双在阴影中锐利如鹰的眼睛。
“大单于……妾身,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恰到好处的惊慌,反而显得无比真实。
冒顿笑了,笑容里却没有半分暖意。
他停下了擦拭的动作,将弯刀横置于膝上,指尖轻轻地在刀身上弹了一下。
“叮——”
清脆的鸣响,如同一道催命符。
“不明白?”
冒顿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火下拉长,如同一座即将倾倒的山岳,将阏氏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那个汉使,娄敬,在你帐中待了多久?说了些什么?”
他步步紧逼,每一步都仿佛踩在阏氏的心跳上。
“他有没有告诉你,只要放了刘邦,大汉愿意献出多少金银,多少女人?”
“还是说……他给了你什么无法拒绝的承诺?”
话音落下的瞬间,帐内的温度仿佛骤降到了冰点。
阏氏的脑中一片轰鸣,娄敬临走前的嘱托在耳边疯狂回响——“单于生性多疑,切不可强辩,当攻其心,攻其至爱,攻其野望!”
至爱?野望?
是草原的霸业,是未来的储君!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无比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型。
她没有再辩解,也没有否认,而是做出了一个让冒顿都有些意外的举动。
“噗通”一声,阏氏双膝跪地,绝美的脸庞上,两行清泪毫无征兆地滑落。
“大单于!”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委屈与悲切,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冤枉。
冒顿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想看看自己的女人要上演一出什么样的戏码。
“妾身是见了汉使,也与他说了话。”
阏氏没有抬头,声音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里挤出来的。
“可大单于,您可知妾身问了他什么?”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冒顿,那眼神中的情意与担忧,足以融化任何铁石心肠。
“汉使带来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妾身看都未看一眼!”
“妾身只问他一件事!”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我只问他,若大单于执意要在此地杀死汉皇,我匈奴的勇士要再流多少血?白登山下的西十万汉军临死反扑,我们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只问他,我们未来的孩子,还能不能见到他那个称霸草原、建立不朽功业的父亲?!”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整个王帐,瞬间只剩下阏氏那带着哭腔的质问在回荡。
冒顿脸上的玩味笑容,僵住了。
他那双锐利的鹰眼,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女人,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看穿。
阏氏的话,如同一柄重锤,精准无比地砸在了他内心最柔软,也最在意的地方。
霸业!
传承!
他冒顿·弑父自立,东征西讨,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建立一个前无古人的草原帝国,然后将这片江山,交到自己血脉的手中吗?
杀死刘邦,确实能让他名声大震,可然后呢?
是与一个庞大的帝国结下不死不休的血仇,是在无休止的战争中消耗匈奴勇士的生命。
正如娄敬所分析,一个活着的、被他击败、对他心怀恐惧的汉皇,远比一个死掉的、激起整个民族复仇怒火的烈士,要有价值得多!
这些道理,冒顿不是不懂,只是枭雄的自负让他不愿轻易低头。
而现在,这些话从他最宠爱的女人,从他未来孩子的母亲口中说出,便不再是汉使的离间之计,而变成了枕边人最深切的担忧与期盼。
王帐内的死寂持续了很久。
山脚下,汉营之中。刘邦烦躁地踱着步,不时抬头望向匈奴王帐的方向。
“承天啊,你说……那阏氏,能成吗?”
他体内的承天,此刻也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他只能感觉到,笼罩在匈奴大营上空那股原本紧张到极致、充满了杀伐之气的运势,似乎……出现了一丝微妙的松动。
就好像紧绷到极限的弓弦,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
王帐内。
冒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弯下腰,亲手将阏氏从冰冷的地面上扶了起来。
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你的心思,我懂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愧疚。
“起来吧,地上凉。”
他拉着阏氏坐到自己身边,将那柄冰冷的弯刀随手丢到了一旁。
“一个活着的汉皇,确实比一个死掉的烈士更有用。你说得对,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不能只顾着眼前的威风。”
他像是在对阏氏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阏氏依偎在他怀里,身体仍在轻轻颤抖,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缓缓落地。
她知道,自己赌赢了。
又温存片刻后,冒顿柔声道:“你累了,先回去歇着吧。接下来的事,我来处置。”
“是,大单于。”
阏氏恭顺地行了一礼,缓缓退出了王帐。
当帐帘掀开,外面冰冷的夜风吹在她脸上时,她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己被冷汗湿透。从地狱到人间,不过一帐之隔。
然而,就在阏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的那一刻。
王帐内,冒顿单于脸上的温情与笑意,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与漠然。
他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重新变得锐利、深邃,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他缓缓走到帐口,对着守在帐外的亲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命令。
“去,把左谷蠡王叫来。”
“让他……”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融入了这片草原的夜风之中,充满了未知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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