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心房”咨询室的百叶窗,被切割成一条条温暖的光带,落在深色的地毯上。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像一群漫无目的游弋的微生物。
我的下一位访客,是苏女士。预约时,助理小陈特意标注:“厌食倾向,味觉失调,对食物极度排斥。”
门被轻轻推开。苏女士走了进来,她像一株缺乏光照的植物,纤细,苍白,移动时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脆弱感。她曾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美食博主,网名“苏打味的诗”,但现在,她头顶弥漫的是一种“枯萎的灰绿色”,对周围的一切,包括食物,都失去了兴趣的涟漪。
“张医生,”她坐下,声音轻得像羽毛,“我尝不出味道了。不是生理上的,我知道酸甜苦辣是什么,但它们…它们无法触动我。像在嚼一堆颜色各异的塑料。”
她描述着那种感觉,眼神空洞。美味的蛋糕像潮湿的木屑,鲜美的鸡汤如同涮锅水。她的世界,正在从味觉开始,一点点失去色彩和质感,滑向一片无味的荒漠。
常规的认知行为疗法,或许会从“挑战她对食物的负面自动思维”开始。但我知道,她的问题根源,更深。那层“灰绿色”,是一种情感上的麻木,是心关闭了,味蕾自然也就罢工了。
我看着她,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站起身,走到角落的小冰箱,拿出了我早上带来的“道具”——几个不透明的杯子,里面装着不同的液体。
“苏女士,我们今天不‘谈’食物。”我把杯子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叫‘盲品情绪’。”
她疑惑地看着我。
“规则很简单:闭上眼睛,喝一小口,然后不要告诉我它是什么,告诉我它‘感觉’起来像什么情绪。”我递给她第一个杯子。
她犹豫了一下,接过,依言闭眼,抿了一小口。是柠檬水,加了少量的盐。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很尖锐,有点刺鼻,像…像一种突如其来的委屈,想哭,但又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对应情绪:酸楚的悲伤)
第二杯,是稀释了的黑咖啡,极苦。
她喝下后,脸皱成一团:“……沉重,黑暗,往下坠的感觉。像…像看不到尽头的疲惫和绝望。”
(对应情绪:深沉的苦涩)
第三杯,是温的、兑了点蜂蜜的牛奶。
她的表情舒缓了一些:“……温和的,包裹着的,有点像…像小时候被妈妈抱在怀里的感觉,但很模糊,很远。”
(对应情绪:朦胧的温暖/安全感)
当她睁开眼,看到那三杯平平无奇的液体时,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普通的味道,会激发出如此具体而强烈的情绪联想。
“你看,”我坐回她对面的椅子,“你的味觉没有消失,它只是…切换了频道。它不再品尝物质的化学成分,而是在首接品尝食物背后所承载的‘情感质地’。”
我告诉她,这不是病,这是一种罕见的“情感通感”天赋。只是这种天赋在她经历某种创伤(后来她透露是失恋和挚友的背叛双重打击)后,失控了,只连接到了痛苦的情绪频谱。
“所以,我们接下来的任务,不是让你恢复‘正常’的味觉,”我看着她眼中微微燃起的一点光亮,“而是学习如何驾驭你的天赋,重新连接那些被你屏蔽掉的、美好的情感频谱。”
接下来的几次咨询,我的咨询室变成了一个“情绪厨房”。
我们一起制作“愤怒辣椒酱”(把剁碎的小米辣想象成对不公的控诉),品尝时,我引导她将那种灼烧感,转化为一种有力量的、捍卫边界的能量,而不是伤害自己的武器。
我们用薄荷叶和冰块制作“冷静特饮”,感受那清凉从舌尖炸开,沿着食道下沉,如同给焦躁的内心冲了个凉水澡。
我们还尝试了“复合情绪料理”。比如,把黑巧克力的苦、草莓的甜、海盐的咸混合在一起,她品尝后,沉默了很久,说:“这像…成年人的爱情。有甜蜜的期待,也有真实的苦涩,还有…眼泪的咸味。很复杂,但…很真实。”
在这个过程中,她头顶那“枯萎的灰绿色”逐渐褪去,开始浮现出其他色彩的斑点——尝试“冷静特饮”时是淡蓝色,品尝到一丝久违的甜味时是微弱的明黄色。
一次,她带来一块自己烤的、外形有点焦糊的饼干,忐忑地让我尝尝。
我掰了一块,放进嘴里,仔细品味。
“嗯…”我表情严肃,“表层是‘烤箱火候失控的懊恼’(焦苦味),中层是‘担心不被喜欢的焦虑’(糖放多了的甜腻),但最里面…我尝到了‘我想变好’的决心,是坚果味的,很扎实。”
她听着我的“胡说八道”,先是愣住,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
“张医生,”她说,“只有你会这么‘品鉴’一块失败的饼干。”
内心独白: 瞧,当一个人连失败都被如此郑重其事地“品尝”和理解时,她就开始拥有了接纳不完美的勇气。治疗的奥秘,有时就藏在一块烤焦的饼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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咨询结束,送走苏女士,我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该去进行我的“每日神经质社交”了。
今天的目的地,是市图书馆。不是去看书,是去看人——更准确地说,是去“感受”那个特殊的“朋友”。
在图书馆三楼,靠窗的最后一个位置,总是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我们都叫他“书海锚点”——阿锚。他患有严重的广场恐惧症和社交恐惧,无法离开他熟悉的、感觉安全的几个“点”,图书馆这个位置是他的“安全坐标”之一。他每天准时出现,只看同一类别的海洋生物学书籍,仿佛要将自己变成书架的一部分。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没有打招呼,没有眼神交流,就像我只是随意选了个座位。
我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本《星际航行基本原理》(封面是我自己打印贴上去的),摊在桌上,然后也像他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当然,是我的“神经质”世界。
我假装翻阅书籍,手指在复杂的公式上划过,同时用极低的声音,如同接收不稳定信号的老式收音机,断断续续地“汇报”:
“呼叫锚点…呼叫锚点…这里是…漂泊者号…报告当前位置…第三旋臂…边缘…遭遇…星际尘埃带…能见度低…请求…共享…环境数据…”
阿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没有抬头,但我知道他在听。这是我们之间无声的仪式。他需要通过这种“非首接”的、带有幻想色彩的交流,来确认外界是“安全”且“有趣”的,从而一点点扩大他内心的安全边界。
过了一会儿,我“切换频道”,开始对着书上的某个插图——一只深海鮟鱇鱼——发表评论:
“啧啧,这位仁兄的生存策略很哲学啊。自身发光,吸引猎物,本质上是一种‘用内在光芒吸引同频能量’的高级智慧。就是长相…稍微抽象了点。”
阿锚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坐了约莫半小时,我合上书,如同完成了一次信息交换,低声说:“…数据接收完毕…谢了,锚点。下次…带点…外星系水文资料…给你…”
然后,我起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整个过程,我们没有一句符合社会常规的对话。但在我离开时,我能“感觉”到,阿锚周身那种紧绷的、“防御性淡灰色” 的气场,比我来之前,要柔和、松弛了那么一点点。
这就够了。友谊的形式,可以有很多种。对于阿锚,这种保持在安全距离外的、神经质般的“星际通讯”,就是他最能接受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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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我的公寓。
我履行了对盆栽“发财树老财”的承诺,给它播放了今天的财经新闻(用京剧唱腔念出来的),并严肃分析了它对植物股市(我虚构的,以阳光、水分、营养为指标)的潜在影响。
然后,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站在阳台上。
城市的灯火依旧,那些流动的、庞杂的情绪色彩,在夜色中更加清晰。苏女士的“灰绿色”应该正在被厨房里实验性的新味道驱散;阿锚的“淡灰色”或许正在图书馆的灯光下,因为想到那只深海怪鱼而泛起一丝微澜;林小姐的“完美白色”可能正对着一道不小心烧糊的菜进行心理建设;阿杰的“愤怒红色”大概正对着镜子练习我教的“滑稽泄压阀”……
而我,这个白天用专业和共情引导他人,用神经质和幻想结交朋友的医生,感受着一种奇特的充实。
今日总结:
用“情绪味觉”唤醒一颗麻木的心,
用“星际通讯”维系一段特殊的友谊,
用“京剧财经”滋养一棵(自以为是的)发财树。
看,这就是我的生活。
在专业的框架内,极致地发挥“神经质”的创造力;
在理性的边界外,温柔地接纳所有“不正常”的灵魂。
明天,又会是哪位朋友,带着他/她独一无二的色彩,走进我的“心房”,与我共谱一段新的、不可思议的奇遇呢?
我期待着。毕竟,我的“神经质”能量,己充满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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