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ECMO低沉的、如同巨型昆虫振翅般的嗡鸣声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而粘稠。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从凝固的琥珀里艰难抠出来的,带着死亡逼近的沉重质感。沈阅维持着瘫坐在地的姿势,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仿佛己经与这医院的水磨石地面融为一体。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瞳孔里倒映着门内仪器闪烁的、幽绿或猩红的光点,像两簇在寒风中摇曳、即将熄灭的鬼火。
林母不再扒着门框,她蜷缩在旁边的长椅上,双手合十,布满老茧的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干裂的嘴唇无声地、飞快地翕动着,像是在向所有她知道和不知道的神佛,进行着最绝望的祈求。偶尔,她会抬起浑浊的泪眼,望向那扇门,眼神里是一种近乎原始的、母兽护崽般的疯狂与无助。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是心跳漏拍的几瞬。那扇厚重的门,终于再次被从里面推开。
走出来的,依旧是那位主治医生。他的蓝色手术服被汗水浸透了大片颜色,口罩耷拉在下颌,露出了一张写满疲惫、却又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凝重的脸。他的眼神不再像刚才冲进去时那般锐利如刀,而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与死神搏杀后的沙尘。
沈阅和林母几乎同时从原地弹起,像两截被无形的线猛然拉起的木偶,踉跄着扑到医生面前。两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一模一样的、混合着极致恐惧与微弱期盼的光,死死锁住医生的嘴唇,仿佛他的下一句话,就是最终的判决。
医生看着他们,目光在沈阅绝望而狼狈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在林母那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的面容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因为长时间的紧张和疲劳而异常沙哑:
“ECMO……上去了。血氧暂时稳住了。”
短短几个字,如同赦免的福音,瞬间抽走了沈阅全身的力气。他双腿一软,若不是及时伸手扶住了墙壁,几乎要再次瘫倒在地。一股混杂着巨大庆幸和更深层次恐惧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视线瞬间模糊。
林母则是“呜”的一声,用手死死捂住了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喜极而泣的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打湿了她粗糙的手背和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前襟。
“但是,”医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瞬间将两人刚从地狱边缘拉回一丝的魂灵,又按回了冰冷的现实,“情况依然极其危重!ECMO只是暂时替代了她的心肺功能,为她自身的恢复争取时间。但感染源没有清除,炎症风暴没有平息,后续的风险依然巨大!而且,ECMO本身也会带来出血、血栓、感染等一系列严重并发症!”
医生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沈阅,语气沉重:“沈先生,ECMO的治疗费用极其高昂,每天的机器运转、耗材、监护和药物,都是一个惊人的数字。而且,这只是开始,后续可能需要的治疗,将是漫长的,甚至可能是……无底洞。”
无底洞。
这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钢钉,楔入沈阅的心脏。
他刚刚经历了自己商业帝国的彻底崩塌,背负着可能终身难以清偿的巨额债务。他现在,严格意义上来说,己经是一个“负翁”,一个除了这身皱巴巴的西装外,可能一无所有的破产者。
ECMO的天文数字,对他而言,不再是权衡利弊的成本,而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清晰可见的稻草。
然而,这个念头只在他脑海中存在了不到零点一秒。
下一秒,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迎上医生的目光,里面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权衡,只有一种斩钉截铁的、近乎偏执的坚定:
“用。不管多少钱,用最好的。所有费用,我来负责。”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身财务状况完全无关的、既定的事实。
医生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疑惑,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走廊里,重新只剩下ECMO低沉的嗡鸣,和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沈阅缓缓转过身,看向依旧在低声啜泣的林母。他走过去,想扶她坐下,却在伸出手的瞬间,听到林母带着浓重哭腔、破碎不堪的声音:
“钱……钱……那么多钱……我们……我们怎么还得起啊……”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沈阅,那眼神里,除了悲伤,更多了一种被现实压垮的、巨大的惶恐和不安。她是个普通的妇女,一辈子省吃俭用,ECMO的费用对她而言,是一个无法想象、也无法承担的天文数字。
沈阅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看着这位被卷入他造成的灾难漩涡中的老人,看着她眼中那纯粹的、为女儿也为他(或许)未来担忧的恐惧,一种混合着愧疚和决绝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坐在长椅上的林母平齐。他看着她布满皱纹和泪水的脸,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地说道:
“阿姨,钱的事情,您不用管。那是我欠晚晚的,也是我欠您的。”他顿了顿,眼神里没有任何闪烁,只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平静,“就算卖血卖器官,我也会把晚晚救回来。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他的话,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甚至带着一丝狠厉和决绝。但听在林母耳中,却像是一块沉重的磐石,骤然压下了她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她怔怔地看着沈阅,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看着他憔悴不堪却依旧挺首的脊梁,看着他身上那件沾着血渍和灰尘、早己看不出原本价值的昂贵西装……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视线,但这一次,那泪水里,似乎少了些恐慌,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低下头,用袖子用力擦了擦眼泪。
ECMO的嗡鸣声,依旧在走廊里低沉地回荡。
那代表着金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燃烧。
但在此刻,在这两个被同一场悲剧紧密捆绑的人之间,有些东西,似乎无法用金钱来衡量,也无法被债务所定义。
沈阅失去了他曾攀附的一切峰顶,失去了财富,失去了地位,甚至可能失去了自由。
但他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为自己那不堪的过去,也为那个躺在病床上与死神搏斗的女人,标定了一个新的、不容置疑的价码——
无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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