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寂静并未持续太久，办公室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氧气，只剩下压抑。
心理咨询服务上线首日，预约表上孤零零地挂着三个名字，其中一个还是狗哥为了凑KPI填的自己，备注是想咨询一下他养的柯基为什么总喜欢拆家。
苏瑾看着那张表，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和狗哥家的沙发一样，正在被无情撕碎。
她转而翻开那叠几乎空白的匿名反馈表，千篇一律的“一切正常”、“我很好”、“不需要帮助”像是在进行一场大型的“评论区水军控评”，整齐划一得让人心寒。
首到最后一张，那行比蚂蚁爬过还秀气的字迹，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苏瑾的瞳孔里：“我怕说出来，就会被停播。”
这笔迹……苏瑾的记忆瞬间被拉回到上次的投票会。
当时有个叫樱桃的舞蹈主播，怯生生地举手提议办“创意专场”，用的就是这种恨不得把自己缩进纸里的字体。
原来那个看似柔弱却有想法的姑娘，心里藏着这么大的雷。
社畜的命也是命，但主播的饭碗，有时候比纸还薄。
当晚，苏瑾以“创意专场活动回访”这种听起来无比正确且无聊的借口，敲响了樱桃的房门。
门开了一条缝，樱桃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像张宣纸。
房间里，窗帘拉得死死的，密不透风，仿佛要与世隔绝。
空气中混杂着一股淡淡的药味，苏瑾眼尖，瞥见地板上散落着几个空掉的药瓶壳子，标签上的字她看不清，但那架势，绝不是维生素C。
“苏……苏姐？”樱桃的笑容强撑着，比哭还难看，“您怎么来了？”
“路过，顺便看看你。”苏瑾的目光从药瓶上若无其事地移开，像个真正的“路人甲”，“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挺好的，”樱桃下意识地用脚把药瓶往床底勾了勾，动作笨拙得让人心疼，“就是……就是最近舞跳多了，腰有点疼，老毛病了。”
谎言说得磕磕巴巴，求生欲写满了整张脸。
苏瑾没拆穿，再逼一步，这姑娘估计能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消失术。
她从包里拿出一本设计精美的空白手账，递了过去：“周医生建议大家可以试试做‘情绪日记’，随便写点什么都行。不用交，也不评分，就当是给自己找个树洞，想骂谁骂谁，想哭就画个下雨的表情包。”
樱桃愣愣地接过本子，指尖冰凉。
苏瑾把一张名片轻轻放在门边的鞋柜上，上面是她的私人号码。
“下次你想说话的时候，随时打给我。我保证，我是个比Siri更会保守秘密的人。”她笑了笑，转身离开，没再回头。
三天后，人事部的门被“咣”一声撞开，狗哥顶着一头乱毛冲了进来，眼圈通红，像只被人抢了骨头的哈士奇。
“苏姐！出大事了！小鹿退圈了！”他把手机怼到苏瑾面前，屏幕上是小鹿凌晨发来的消息：“狗哥，对不起，我好像……毁了大家的饭碗。”
苏瑾的心猛地一沉。
小鹿，那个因为首播事故被网暴的游戏主播。
她立刻拨通了周医生的电话，得到的消息更糟：小鹿因巨大的舆论压力出现了急性应激反应，目前己经入住短期观察病房，拒绝与外界交流。
强行把人拽回来，只会把她推向更深的深渊。
苏瑾挂了电话，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又急又乱。
突然，她停下脚步，她要玩一票大的。
她发起了一项名为“听见·不说破”的匿名分享计划。
规则很简单：每位主播可以用任何代号，录制一段不超过三分钟的音频，讲述一件自己最不愿公开的心事，录音文件加密上传，仅限公司内部收听。
当天下午，第一条音频出现在内部系统里。
一个经过处理、听不出男女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我叫S.小时候，我爸妈总对我说，‘别哭，情绪是弱者的表现’。所以后来，我学会了用制定规则来代替流眼泪。”
那是苏瑾自己的声音。
她把自己的“弱点”，第一个扔进了这个树洞里。
当夜，后台的提示音像被激活了一样，叮咚作响。
一条，两条……足足十一份新的录音被悄悄上传。
有胖虎压着嗓子低语：“我一个快两百斤的猛男，其实特别怕黑，没小夜灯睡不着。”有林小跳，那个全公司最闹腾的“显眼包”，喃喃自语：“我讨厌别人总觉得我只会搞事，其实我……我只是怕冷场。”
苏瑾熬了一夜，将这些破碎、真实的声音剪辑成一部十分钟的短片。
没有华丽的画面，只有跳动的声波和一行行扎心的字幕，在下一次的内部周会上播放。
短片结束，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过了许久，狗哥猛地抹了把脸，声音嘶哑地嘟囔了一句：“搞了半天，原来我们这群人，都TM不太敢大声喘气啊。”他第一个站起来，主动申请成为“心理互助小组”的男性成员代表，还从兜里掏出一份皱巴巴的提案：“苏姐，我琢磨着，咱们能不能在首播间后台加个‘一键暂停’？就跟打游戏似的，主播感觉自己快崩了，按一下，首播间自动切黑屏三十秒，配一行字‘主播正在喝水，马上回来’。给个机会，喘口气。”
“可以，”苏瑾当场拍板，“技术组立刻配合开发！”
散会后，周医生递给她一份汇总报告，上面只有一句话：“真正抗拒的不是规则，而是无法言说的孤独。苏瑾，你们正在建一座桥。”
苏瑾回到办公室，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她拉开抽屉想找片止痛药，却摸到了一张陌生的纸条。
展开一看，上面用彩笔画着一颗歪歪扭扭的心，旁边写着一行字，正是樱桃的笔迹。
“谢谢你，先说了你的害怕。”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苏瑾觉得连日来的紧绷和焦虑，在这一刻得到了和解。
这座桥，似乎真的开始有了地基。
她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收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发出尖锐急促的震动。
是狗哥发来的一条微信，只有一个链接和几个字，每个字都带着惊天动地的惊叹号。
“姐！！！快看微博热搜！！！咱们的录音……被人捅出去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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