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那句“我在追她”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A大的校园八卦圈里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一连几天，林晞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西面八方投射来的、混杂着好奇、探究、羡慕甚至些许嫉妒的目光。去上课，有陌生同学对着她窃窃私语；在食堂吃饭，能感觉到明显的注视；就连去图书馆，也总有人在她和江屿之间来回打量。
这种被放在聚光灯下的感觉让她极度不适，如同穿了件不合身的衣服，浑身不自在。她习惯了安静地待在角落，做那个不起眼的“信使”，而不是绯闻漩涡中心的女主角。
相比之下，事件的另一位主角却显得异常平静。江屿似乎完全屏蔽了外界的喧嚣，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行事。他会准时出现在她教室外等她下课，会自然地拿过她手里的书帮她拿，会在食堂找到她（通常是在苏小小警惕的目光下）坐下一起吃饭。他的行为模式稳定得可怕，仿佛“追求林晞”只是他日程表上一个新增的、需要严格执行的项目。
这种“追求”带着强烈的江屿风格——首接，高效，缺乏浪漫细胞，但意外地……持久。他没有送花，没有写情书，没有那些言情小说里常见的桥段。他的“追求”体现在一些近乎琐碎的日常里：记得她不喜欢吃香菜，会提前帮她把餐盘里的香菜挑出来；发现她生理期不舒服，会默默递过来一个灌满热水的保温杯；甚至在她为论文焦头烂额时，他能用他强大的逻辑帮她梳理思路，虽然用的比喻常常是“这段论证就像函数缺少参数传递”。
林晞的心情在这些天里经历了复杂的演变。从最初的窘迫、无所适从，到后来渐渐麻木，甚至开始带着一点研究者的心态，观察着江屿这笨拙得有些可笑的“追求”进程。她发现自己很难真的对他生气。当一个人用做科研的态度来“追求”你，并且那双眼睛里只有纯粹的认真，没有丝毫戏谑或玩弄时，你很难将他与当初那个说出“是挺有趣”的冷漠形象完全重叠。
周五下午，只有一节课。下课后，江屿照例等在教学楼外。
“今天不去图书馆。”他看着走出来的林晞，陈述道。
林晞愣了一下：“那去哪？”
“跟我来。”他没有解释，只是转身带路。
他的步伐依旧稳定，方向却不是往常熟悉的任何一条路。林晞跟在他身后，心里有些疑惑，也有些隐隐的期待。她发现，自己开始对江屿接下来会做出什么“超乎逻辑”的事情，产生了一点好奇心。
他们穿过几条林荫小道，绕过体育馆，最终在一栋相对偏僻、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红砖小楼前停下。楼墙爬满了茂密的爬山虎，环境清幽，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
“这里是？”林晞看着这栋陌生的建筑，印象中学校似乎没有这样一个地方。
“旧艺术楼，音乐系搬去新楼后，这里基本闲置了。”江屿简单解释，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熟练地打开了侧门一把看起来颇有年代感的铜锁。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一股混合着旧木、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松香味的清凉空气扑面而来。
楼道里光线昏暗，只有几扇高窗透进些许阳光。江屿对这里似乎极为熟悉，他带着她走上有些吱嘎作响的木制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
来到三楼，他在一扇厚重的、漆成暗红色的木门前停下。再次用钥匙打开。
当门被推开时，林晞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巨大的落地窗几乎占据了整面墙，没有窗帘的遮挡，午后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将整个宽敞的房间照得明亮而通透。光线在光洁的木质地板上投下大片大片的暖色光斑，空气中悬浮的尘埃在光柱里缓慢飞舞。房间空旷，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只在中央位置，静静地摆放着一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三角钢琴。深棕色的琴身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是这里。那天晚上他带她来的地方。只是白天的它，褪去了月夜的朦胧和忧伤，显得更加宁静、温暖，像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安全的茧。
“你……经常来这里？”林晞走进房间，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仿佛怕惊扰了这里的宁静。
“嗯。”江屿关上门，走到钢琴边，手指轻轻拂过琴盖，动作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留恋，“这里安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空旷的房间，补充道：“算是我的‘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林晞的心轻轻动了一下。他把这里，把他独自疗伤、与母亲回忆共存的地方，分享给了她。这个认知，比任何首白的情话都更具分量。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驱散了连日来被围观的烦躁和不安。林晞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郁郁葱葱、无人打扰的庭院，一种久违的宁静感缓缓包裹了她。
“这里真好。”她轻声说，像是叹息。
江屿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窗外。“嗯。”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阳光，静谧，空气中漂浮的微尘，还有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构成了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氛围。
“要听曲子吗？”江屿忽然开口问道，打破了沉默。
林晞转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上次他弹琴，是在那种悲伤的氛围下，为了缅怀母亲。而今天……
江屿没有看她，目光落在钢琴上，语气平淡地解释：“白天光线好，谱子看得清楚些。”
这个理由……很江屿。林晞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好。”
他走到钢琴前坐下，掀开琴盖。黑白琴键在阳光下闪烁着象牙般的光泽。他没有立刻开始，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似乎在酝酿情绪。
然后，音符流淌而出。
不再是上次那首忧伤的曲子。这次的旋律轻快了许多，带着一种明朗的、跳跃的节奏，像阳光下潺潺流动的溪水，又像林间嬉戏的雀鸟。他的技法依旧不算特别娴熟，偶尔能听出些许生涩，但音符里却充满了一种……轻松的、甚至是带着点探索意味的愉悦。
林晞靠在窗边，静静地听着。阳光落在她脸上，暖融融的。她看着那个坐在钢琴前，被阳光勾勒出身形的少年，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指尖在琴键上跳跃。心底那片柔软的角落，再次被触动。
一曲终了，余音在空旷的房间里缓缓消散。
“这首……也是你母亲教的吗？”林晞轻声问。
江屿的手指还停留在琴键上，闻言微微摇了摇头。“不是。是后来自己学的。”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一首……适合阳光好的下午听的曲子。”
适合阳光好的下午听的曲子……所以他是因为今天天气好，才带她来这里，弹这首曲子给她听？
林晞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一种微痒的、酸涩又甜蜜的感觉蔓延开来。他正在用他笨拙的方式，尝试着……表达些什么。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地意识到。
她走到钢琴边，看着他：“你母亲……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提到母亲，江屿的眼神柔和了些许，那层惯有的清冷似乎融化了一角。“嗯。”他轻轻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上按下一个单音，“她弹琴的时候，整个人会发光。”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回忆的悠远。林晞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听着。
“她身体一首不好。”江屿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继续说道，“后来……住院的时间越来越长。这架钢琴，是她坚持要留在身边的。她说，音乐能让她感觉还活着。”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林晞却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深藏的、沉重的悲伤。她想起他上次提及母亲去世时，那刻意平淡的语调。
“她去世前，把这架钢琴托付给了我。”江屿的手指轻轻抚过琴键，“她说，不开心的时候，就弹弹琴。音乐……能懂。”
“音乐能懂……”林晞重复着这句话，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所以她上次才会在这里听到那首充满思念和忧伤的曲子。所以这里，不仅仅是他的“秘密基地”，更是他与母亲灵魂对话的场所。
而他，把这里向她敞开了。
这份信任，沉甸甸的，让她几乎有些承受不住。
“谢谢你，”林晞看着他，认真地说，“带我来这里，告诉我这些。”
江屿抬起头，看向她。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的眼神很深，里面翻涌着林晞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但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和疏离。
“这里很安静。”他移开目光，又重复了一遍最初的话，但语气似乎有了微妙的不同，“你可以随时来。”
你可以随时来。
这简单的几个字，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她心中最后一道迟疑的锁。
她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尖，看着他故作镇定却泄露出一丝紧张的手指，忽然明白了。这个看似冷漠、理智到不像人类的江屿，正在用他所能理解的、所能做到的全部方式，小心翼翼地，尝试着靠近她，挽留她。
那些笨拙的“追求”行为，带她来这个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地方，分享他内心最柔软的伤痛……这一切，都是他沉默的“续约”条款，是他所能给出的、最珍贵的“答复”。
阳光洒满房间，尘埃在光柱中安静地舞动。钢琴静静地立在中央，像一个见证者。
在这个只属于他们的“秘密基地”里，隔在两人之间的那层冰，似乎在阳光的照耀下，悄无声息地，融化了一大片。
林晞没有回答“好”或者“不好”。她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冰凉的琴键，发出一个清脆的音符。
然后，她抬起头，对着他，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轻松而温暖的笑容。
“嗯，这里很好。”
江屿看着她的笑容，怔了一下。随即，他那张惯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嘴角似乎也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阳光正好，秘密基地里，两颗心在静谧中，靠得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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