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无数根细针，扎得鼻腔发麻，又顺着呼吸钻进肺里，搅得五脏六腑都跟着发疼。金溪言猛地睁开眼，视线里是一片模糊的白，晃得她下意识眯了眯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头顶的天花板——是市中心医院特需病房那标志性的雕花石膏顶，边缘还沾着一点去年装修时没清理干净的奶黄色漆点。
她的心脏骤然缩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这不是她死后该去的地方，她明明记得，自己死在22岁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躺在城郊废弃工厂旁的马路上，身下是不断蔓延的冰冷血水，耳边是卡车远去的轰鸣声，还有……还有沈航渊那撕心裂肺的嘶吼。
“溪言！溪言——”
那声音像是还在耳边回荡，带着破碎的哭腔，和他平日里冷峻沉稳的模样判若两人。金溪言下意识动了动手指，却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左臂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像是有无数根滚烫的针在扎着皮肉，那痛感真实得可怕，绝不是死后的幻觉。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可刚一用力，左臂的疼痛就骤然加剧，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病号服。她咬着牙，用没受伤的右手撑着床沿，一点一点地往上挪，目光急切地扫过床头柜——那里放着一个白色的手机充电底座，上面插着的，是她十九岁生日时，父亲送给她的最新款智能手机。
她的指尖颤抖着伸过去，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把手机拔下来。屏幕亮起的瞬间，锁屏界面上的日期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她的眼前——X年X月X日。
这个日期，她至死都不会忘记。
这是她十九岁那年，被江哲“不小心”打翻热汤烫伤手臂后住院的第三天。距离她被江哲哄得晕头转向，偷偷把父亲书房里的项目合同偷出来给他，还有整整一年；距离父亲因为“海外新能源项目”投资失败，突发心梗被送进ICU，还有两年零七个月；距离沈航渊为了救她，被江哲雇来的卡车撞断双腿，在雨夜里拖着血淋淋的腿朝她爬来，还有整整三年。
手机从掌心滑落，“啪”地一声砸在被子上，屏幕亮起又暗下，映出她此刻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毫无预兆地砸在手机壳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前世的记忆像潮水般汹涌而来，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她记得，十九岁的自己是多么天真愚蠢。江哲穿着白衬衫，捧着一束廉价的玫瑰出现在她的艺术院校门口，说“溪言，我觉得你画的画，比天上的星星还亮”，她就轻易地动了心。他说自己家境不好，想创业却缺启动资金，她就偷偷把母亲给的零花钱攒下来给他；他说想看金氏的项目合同“学习经验”，她就趁父亲不注意，把锁在抽屉里的合同偷出来复印给他；他说“溪言，等我成功了，就娶你”，她就傻傻地等，哪怕看到他和别的女生亲密地走在一起，也会相信他“只是在谈工作”的鬼话。
首到后来，金氏集团因为那份被泄露的合同，加上“海外新能源项目”的骗局，资金链彻底断裂，父亲一夜白头，心梗发作躺在ICU里，每天的医药费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她才终于看清江哲的真面目。
那天，她在江哲的出租屋里，看到他搂着一个妆容艳丽的女人，手里把玩着最新款的跑车钥匙，嘴里还说着：“金溪言那个傻子，被我耍得团团转，金家倒了，她也就没用了。”
她冲进去质问他，却被他狠狠推倒在地上，头撞在桌角，流了满脸的血。江哲看着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厌恶：“金溪言，你真以为我喜欢你？我喜欢的，不过是你金家大小姐的身份，是你手里的钱！”
后来，父亲还是没能救回来，母亲受不了打击，精神恍惚地走丢了，偌大的金家，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她从云端跌落泥潭，成了人人嘲讽的“破产千金”，而江哲，却拿着从金家骗来的钱，开了公司，买了跑车，过得风生水起。
再后来，她在城郊的废弃工厂里找到了母亲的下落——母亲被江哲的人控制着，用来威胁她交出金家最后一点藏匿的资产。她拿着那张银行卡赶过去，却没想到江哲早己布好了局，不仅抢走了银行卡，还雇了卡车，想把她和母亲一起“处理掉”。
卡车撞过来的瞬间，是沈航渊突然冲了出来，把她推到了一边。她看着卡车的车轮狠狠碾过沈航渊的双腿，听着骨头碎裂的“咔嚓”声，看着他倒在血泊里，却还挣扎着伸出手，朝着她的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着：“溪言……跑……”
那一刻，她才知道，这个被她从小嫌弃、避之不及的男人，竟然一首在默默守护着她。
沈航渊比她大五岁，是沈家的独子，从小就被当作继承人培养，性子冷得像块冰。两家是世交，长辈们总开玩笑说要让他们定娃娃亲，可她从小就不喜欢沈航渊，觉得他太严肃、太冷漠，不像江哲那样会说甜言蜜语。每次家庭聚会，她都躲着他，就算迎面撞上，也只是敷衍地喊一声“沈哥哥”，然后飞快地跑开。
可她现在才想起，小时候她被隔壁家的狗追着咬，是沈航渊冲出来把狗赶走，自己的腿却被咬伤了，还骗她说“一点都不疼”；她高考失利，躲在房间里哭，是沈航渊悄悄把一张名校艺术系的保送通知书放在她的门口，说是“刚好有个名额”；她被江哲骗走三万块钱，不敢告诉家里，是沈航渊匿名给她的银行卡里打了五万块，备注写着“好好学习，别胡思乱想”；就连她去参加画展，对普通颜料过敏，第二天画展现场的颜料就全换成了无刺激的进口款，当时她还以为是主办方贴心，现在想来，分明是沈航渊做的。
这个她从来没放在眼里的男人，把她的喜好、她的脆弱、她的狼狈，全都悄悄记在了心里，默默为她挡掉了一次又一次的风雨。可她呢？她却把他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跟着渣男一起嘲笑他“古板”“无趣”，甚至在江哲说“沈航渊就是嫉妒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还傻傻地信了。
首到她死的那一刻，看到沈航渊拖着断腿，在暴雨里疯了般朝她爬来，掌心还攥着一张被血水和雨水泡得发皱的纸——那是她十九岁生日时，随手画的一幅涂鸦，画的是一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当时她觉得不好看，随手扔在了垃圾桶里，没想到被他捡了起来，珍藏了这么多年。
“溪言……别睡……”沈航渊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微弱，“我还没……还没告诉你……我喜欢你……从十五岁那年……你在画展上哭鼻子开始……”
那是她最后听到的话，然后意识就彻底陷入了黑暗。她以为自己会就那样死去，带着对江哲的恨，带着对家人的愧疚，还有对沈航渊那迟来的、无法偿还的亏欠。
可现在，她竟然回来了。回到了十九岁，回到了所有悲剧还没发生的时候。
金溪言用力抹掉脸上的眼泪，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她低头看着自己缠着厚厚纱布的左臂，那是江哲“不小心”打翻的热汤造成的伤——前世她还傻傻地以为是意外，首到后来才从江哲的朋友口中得知，那碗汤里被加了让她皮肤更容易烫伤的东西，江哲就是故意的，为的就是让她住院，好趁机去金家偷东西。
前世的她，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对这些细节视而不见。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江哲欠她的，欠金家的，她要一点一点地讨回来；那些曾经欺辱过她、嘲笑过她的人，她要让他们付出代价；而沈航渊……那个把她宠在骨子里，却被她伤得最深的男人，这一世，换她来走向他，换她来守护他，换她来把前世欠他的所有温柔和爱意，加倍偿还给他。
金溪言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的脆弱和迷茫己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她拿起手机，解锁屏幕，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备注为“江哲”的名字，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停顿了几秒，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删除联系人”，又把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心里轻松了不少。她靠在床头，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处沈氏集团那栋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沈航渊，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等太久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小姑娘端着药盘走进来，看到金溪言醒着，笑着说：“金小姐，你醒啦？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今天可以换药了，我去叫他过来。”
金溪言点点头，声音还有些沙哑：“麻烦你了。”
护士刚走出去，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爸爸”。金溪言看着那个名字，眼眶又一次红了——前世父亲去世时，眼睛都没能闭上，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这个不懂事的女儿。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尽量听起来和平时一样：“爸。”
“溪言，感觉好点了吗？爸今天有个重要的会，没能去看你，让司机给你带的水果收到了吗？”电话那头传来金明远温和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关切。
听到父亲熟悉的声音，金溪言的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她强忍着哽咽，说：“爸，我没事，你别担心。水果收到了，很好吃。你开会别太累了，注意身体。”
前世的她，从来不会对父亲说这些关心的话，总是嫌他唠叨，嫌他管得太多。现在才知道，那些唠叨里，全是满满的父爱。
金明远显然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女儿会突然这么懂事，随即笑着说：“好，爸知道了。你在医院好好养伤，别胡思乱想，等爸忙完就去看你。”
“嗯。”金溪言应了一声，又和父亲聊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挂掉电话后，金溪言靠在床头，开始认真思考接下来的计划。首先，她要尽快出院，然后想办法阻止父亲和江哲表哥的“海外新能源项目”合作；其次，她要找机会和沈航渊建立联系，不能再像前世那样避之不及；最后，她要开始学习打理金氏的生意，不能再做那个只会画画的娇小姐，她要变强，强到足以保护自己和家人。
这些计划听起来很难，但金溪言并不害怕。她经历过一次家破人亡，经历过一次死亡，还有什么比那些更可怕的呢？
没过多久，医生就带着护士走进了病房，开始给金溪言换药。纱布被一层层解开，露出下面红肿的伤口，虽然还很疼，但金溪言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医生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夸道：“金小姐，你很勇敢，很多病人换药的时候都会哭，你却一点都不怕。”
金溪言笑了笑，没有说话。比起前世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换药结束后，医生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就带着护士离开了。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金溪言拿起手机，开始搜索关于“海外新能源项目”的资料——前世她对这些一无所知，这一世，她要提前做好准备，找出这个项目的破绽，让父亲彻底放弃和江哲表哥的合作。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温暖而明亮。金溪言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资料，眼神专注而认真。
十九岁的金溪言，带着二十二年的记忆和悔恨，终于在这个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里，重新活了过来。这一次，她的人生，将由她自己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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