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露重，御花园里的菊花开到了荼蘼，带着一种盛极而衰的颓唐之美。沈涵用之前收集晾干的红叶，细细熏制了一批红茶，茶汤色泽红亮，带着一股独特的、属于秋日的醇厚与暖香。她将第一批茶仔细包好，寻了个机会，托可靠的人带给了进忠。
这日傍晚，进忠踏着暮色而来，身上带着一股从外面带来的、清冷的空气。他脸色不算太好，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但在看到沈涵递上的那杯用红叶熏制的红茶时，那阴郁似乎被茶水的热气驱散了些许。
“尝尝看，用我们捡的那些红叶熏的。”沈涵将白瓷杯推到他面前，眼中带着些许期待。
进忠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他低头轻啜一口，醇厚的茶香中果然夹杂着一丝极淡的、属于红叶的独特焦香，顺着喉咙滑下，暖意顷刻间蔓延至西肢百骸。
“很好。”他放下茶杯，看向她，眼底有了真实的暖意，“比宫里的贡茶，更多了几分心思。”
得到他的肯定，沈涵弯起眼睛笑了，像得了糖吃的孩子。“你喜欢就好，我那里还留了些，回头都给你。”
进忠看着她纯粹的笑容，心头那点因公务带来的烦躁也平息了不少。他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用锦缎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物件，递给她。
“天冷了，给你备了个手炉，比之前的更小巧些，揣在袖子里也便宜。”
沈涵接过，解开锦缎，里面是一个极为精致的黄铜雕花小手炉，炉身雕刻着缠枝莲纹，做工精湛，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她心中感动，着微凉的炉壁，轻声道：“你又破费了。我在茶房，炭火足得很，用不上这么精细的东西。”
“拿着，”进忠语气不容拒绝，“总有不在茶房的时候。宫里的人，惯会跟红顶白，有些东西摆在外面，也能少些不必要的麻烦。”他这是在教她，也是在不露声色地为她增添底气。
沈涵知他用心良苦，不再推辞，将手炉仔细收好。“我晓得了，谢谢您。”
两人之间一时沉默下来，只有炭盆里偶尔爆开的哔剥声。进忠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目光落在跳跃的火苗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沈涵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有心事，而且比往日更重。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可是……养心殿那边，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进忠敲击的手指顿住，抬起眼，看向她，眼神复杂。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还是开了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卫官女子，似乎是有喜了。”
沈涵的心猛地一沉，像是骤然坠入了冰窟。有喜了？卫嬿婉？在这后宫之中，子嗣是最大的资本和武器！若她真有了龙裔，地位必将水涨船高，到时候……
她下意识地看向进忠，只见他面上并无多少意外之色，只有一种早己料定的、冰冷的平静，以及那平静之下，翻涌的暗流。
“消息……确切吗？”沈涵的声音有些发干。
“十之八九。”进忠淡淡道，“太医院那边己经隐约有风声传出，只是尚未正式禀报皇上。她自己，怕是己经知晓了。”
沈涵的心跳得飞快。她想起那盆被进忠放在值房的夜合欢，想起卫嬿婉近日频繁出入养心殿的举动……这一切，难道都与她身孕有关？
“那……那盆花……”她忍不住问道。
提到夜合欢，进忠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花无恙。只是近几日，她身边伺候的一个小宫女，总是借故往配殿附近凑，目光，总往我那值房窗台上瞟。”
沈涵倒吸一口凉气。卫嬿婉果然在打那盆花的主意！她想做什么？借花献佛？还是……那花本身就有问题？
“她想做什么？那花是不是……”沈涵不敢再想下去。
“不管她想做什么，都休想得逞。”进忠的声音冷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那盆花，我自有安排。”
他看着沈涵瞬间苍白的脸色，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冷厉，缓了缓神色，伸手覆上她放在膝头、微微发凉的手，用力握了握。
“别怕，”他看着她，眼神恢复了些许柔和，“这些事，有我。你只需像往常一样，待在御茶房，照顾好自己，便是最好。”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传递过来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沈涵看着他坚定沉着的眼神，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是啊，他己不是前世那个任人摆布的进忠，他有了自己的势力，自己的谋划。
“我明白。”她回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我不会给你添乱的。”
进忠深深地看着她，眼底情绪翻涌。他知道将这些污糟事告诉她，会让她担心，但他更不愿她一无所知，在可能的危机降临时毫无防备。他选择相信她，如同她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一样。
“这后宫，要起风了。”他低声道，像是叹息，又像是预警。
窗外，秋风呼啸着卷过枯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哭。窗内，灯火摇曳，将两人紧握双手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是一场无法回避的、席卷整个紫禁城的暴风雨。
但无论如何，他们此刻紧握的双手，便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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