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赐婚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便在京中特定的圈子里传开了。一个御前得势的副总管太监，求得皇帝恩典，娶了一位放出宫的宫女，这桩婚事本身便带着几分传奇色彩，引得众人议论纷纷，有艳羡，有好奇，也有不以为然的嗤笑。然而，无论外界如何评说，都丝毫影响不到胡同深处那方小院里的宁静与温馨。
有了名分之后，进忠出入小院愈发坦然。虽仍不能像寻常夫妻那般日夜厮守，但他来的次数明显增多，停留的时间也长了。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这处是他进忠公公的“家”，等闲无人敢来打扰，连带着左邻右舍对沈涵也多了几分不动声色的恭敬。
盛夏的午后，暑气蒸腾，连知了的叫声都带着几分慵懒无力。沈涵刚将井水镇过的瓜果切好摆盘，院门便被推开了。进忠穿着一身轻薄的夏布首身，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走了进来，手中却提着一个用湿布裹着、冒着丝丝寒气的瓷坛。
“快尝尝这个，”他将瓷坛放在院中石桌上，解开湿布，里面是半坛凝脂般的、点缀着蜜红豆的乳白色膏体，“御膳房新捣鼓出来的，叫什么‘酥山’，说是用冰酪和鲜乳做的，最是解暑。”
沈涵用银勺挖了两小碗，那膏体入口即化，冰凉爽滑，奶香浓郁，夹杂着蜜豆的清甜，瞬间驱散了满身的燥热。
“果然好吃，”她满足地眯起眼，又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你也吃。”
进忠就着她的手吃了，冰凉甜润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他看着她惬意的模样，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喜欢便好，日后让他们常做。”
两人坐在石榴树的浓荫下，分食着那一坛冰酪，偶尔低声交谈几句。进忠说起宫里近日的趣闻，譬如哪位小皇子又闯了祸，哪位老亲王为儿孙求官闹了笑话，语气轻松，带着一丝置身事外的调侃。沈涵则说着自己近日看了什么杂记，或是尝试做了什么新花样的菜式，得到了他的肯定，眉眼间便流露出小小的得意。
如今他们相处，愈发像世间最寻常的夫妻，少了些最初的悸动与小心翼翼，多了份历经风雨后的默契与安然。
“对了，”沈涵放下瓷碗，想起一事，“前两日隔壁张婶过来串门，送了些她自家种的菜瓜，我腌了一些，过几日便能吃了。”
进忠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却依旧温和：“她们若来，你应付着便是，不必深交。外面的人，心思杂，你如今身份不同，需得仔细些。”
他这是怕她心思单纯，被旁人利用或慢待。沈涵知他心意，点头应道：“我晓得，只是寻常邻里往来，不会深谈。”
见她明白，进忠神色缓和，伸手过去，将她鬓边被微风拂乱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指尖流连在她温软的耳垂上：“等以后我出来了，我们或可寻一处更清净的庄子住，不必理会这些闲杂人等。”
他总是在规划着他们的未来，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周到。沈涵心中暖融，将手覆在他手背上，轻轻握住：“都好。你在哪里，哪里便是家。”
这话说得平淡，却比任何情话都更动人心弦。进忠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深深地看着她，千言万语都融在这交握的双手和胶着的视线里。
夕阳西下，暑气稍退。进忠今日告了假，不必急着回宫。两人便依旧坐在院中，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一点点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星辰渐次亮起。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那假山后面说话吗？”进忠忽然低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
沈涵靠在他肩头，闻言轻笑：“怎么不记得？你那时浑身是刺，看谁都想咬一口的模样。”
进忠也笑了，揽着她肩头的手臂紧了紧：“那时只觉得你这人莫名其妙，多管闲事，又……傻得可以。”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若非你当初伸手，只怕我早己烂死在那宫墙之下，或是变成了另一个连自己都厌恶的魔鬼。”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后怕与庆幸。沈涵抬起头，在朦胧的夜色中看着他清晰的侧脸轮廓，轻声道：“都过去了。现在的你，很好。”
“是因为有你。”进忠低头，与她额头相抵，呼吸交融，“沈涵，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运气。”
夜色渐浓，晚风带着凉意吹拂而过。进忠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起风了，回屋吧。”
屋内，灯火早己点亮，晕开一室温暖。洗漱后，两人并肩躺在里间的暖炕上，并未立刻入睡，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多是进忠在说，沈涵静静地听，偶尔回应几句。说的不再是朝堂风云，宫闱秘辛，而是些最琐碎的日常，譬如明日想吃什么，哪里的铺子来了新料子，或是憧憬着将来院子里该种些什么花木。
平淡的对话，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与对未来的向往。
“睡吧，”进忠侧过身，替她掖了掖薄被的被角，声音带着睡前的慵懒，“明日我休沐，陪你去西市逛逛，听说来了些西域的胡商，有不少新奇玩意儿。”
“好。”沈涵在他怀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安心地闭上眼。
窗外月华如水，繁星满天。夏虫在墙角低声吟唱，更衬得小院一片宁静。
长相守，并非一定要轰轰烈烈，刻骨铭心。于他们而言，在这纷扰尘世中，能拥有这一方安宁天地，能彼此相依，能规划着柴米油盐的将来，能在这静谧的夏夜里相拥而眠，便是最好的长相守。
宫墙内的倾轧与浮华己成前尘，宫墙外的平凡相守才是归处。他们携手走过了最黑暗的岁月，终将迎来属于他们的、细水长流的圆满。未来还长，但他们知道，无论风雨晴晦，彼此都会是对方身边，最坚定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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