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王彩霞的过程并不顺利。
在李锐看来，这个与刘小梅同住一屋的女工，像是只受惊的兔子，眼神躲闪，问三句答一句，翻来覆去就是“小梅人很好”、“没听说她和谁闹矛盾”、“下班就回宿舍，不怎么出门”。李锐能感觉到她有所隐瞒，或许是出于恐惧，或许是对穿着警服的他本能的不信任。那种无形的隔阂让他有力使不出，笔录本上几乎没增加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当他带着 frustration 回到派出所时，己是傍晚。他发现林国栋并不在所里，那辆吉普车也不见了踪影。
“林队呢？”他问一个正准备下班的同事。
“哦，老林啊，”同事打了个哈欠，“这个点，估计去‘老地方’找线索了吧。”
“老地方？”
“就厂子后街那个‘星星台球厅’，老板叫‘老歪’，是老林的‘老关系’了。”同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拎起包走了。
李锐站在原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林国栋上午还声色俱厉地批评他“不着边际”，转头自己却去找那些灰色地带的线人。这种看似矛盾的做法，让他对这位上司的办案风格更加困惑，也隐隐有些不服气。他决定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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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台球厅”藏在红星机械厂后街一条狭窄的巷子里，门脸不大，绿色的木门油漆剥落。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烟味、汗味和廉价啤酒的味道混合着撞了出来，伴随着台球碰撞的清脆声响和男人们粗鲁的喧哗。
屋里光线昏暗，只有几张台球桌上方的绿色灯罩投下昏黄的光圈，照亮了翻滚的烟雾和一张张或兴奋或沮丧的脸。李锐这身笔挺的警服一出现，就像一滴冷水滴进了热油锅，喧闹声瞬间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好奇的、警惕的、甚至带着敌意的——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他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视一圈，终于在柜台后面看到了林国栋。他正和一个矮壮的中年男人靠在柜台边说话。那男人剃着贴头皮的青茬，脖子上挂着条假金链子，一条腿似乎有些不便，微微歪着身子——想必就是“老歪”。两人手里都拿着啤酒瓶，看起来不像警察和线人，倒像是熟识多年的老友。
林国栋也看到了李锐，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朝他招了招手，语气不善：“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同事说您在这儿。”李锐走过去，尽量无视周围那些探究的目光。
老歪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李锐，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哟，林哥，这你们那儿新来的高材生？够精神的啊。”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
林国栋没接话，首接问李锐：“王彩霞那边问出什么了？”
李锐如实汇报了询问无果的情况。
“正常，那帮女工，见了穿官衣的，屁都不敢放一个。”老歪灌了口啤酒，浑不在意地说，“还得是咱们林队，脱了这身皮，往人堆里一扎，啥话套不出来？”
林国栋没理会老歪的奉承，沉吟片刻，对老歪说：“别扯没用的，说正事。刘小梅那事儿，厂子里都怎么传的？”
老歪放下酒瓶，身体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那股混着烟酒气的味道更浓了：“都在传呢，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外面那些溜门撬锁的混混干的，见色起意；也有说是厂子里的人，搞不好就跟那个‘下岗名单’有关……”
“名单？”林国栋眼神一凝。
“嗨，不就是瞎猜嘛。”老歪摆摆手，“说厂办手里有个黑名单，谁上谁下，早内定好了。刘小梅那种没背景的，说不定就是知道了啥，被……”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表情夸张。
李锐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嘴：“这种传言有依据吗？马主任他们……”
他话没说完，老歪就嗤笑一声，打断了他：“小同志，这厂子里的事儿，哪件是摆在明面上的？马胖子那人，滑溜得很，面上冠冕堂皇，肚子里全是算盘。他怕你们查来查去，把那些不能见光的东西翻出来呗！”
林国栋瞪了李锐一眼，示意他别乱说话，然后继续问老歪：“除了这些，还有没有更实在点的？比如，有没有人最近在第五车间附近看到过生面孔，或者有什么反常举动？”
老歪挠了挠他的青茬头皮，歪着头想了想：“生面孔……前两天倒是有几个南边来的，在厂子周边转悠，想收废铜烂铁，被保卫科轰走了。至于第五车间那边，偏得很，平时鬼都不去……”他忽然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前阵子——大概个把月前吧——听几个小崽子说，半夜在那边玩，好像看见过‘鬼火’。”
“鬼火？”
“就一闪一闪的亮光，在旧车间那边。”老歪撇撇嘴，“那帮小子胆子小，没敢凑近看，说是磷火，我看没准是有人在里面捣鼓啥。”
废弃车间，深夜的亮光。李锐立刻警觉起来，这和他推断的凶手熟悉并利用该环境的侧写吻合。他看向林国栋，发现对方的目光也深沉了几分。
“还有，”老歪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眼神里透着一丝神秘，“林哥，我听说……刘小梅死的那个池子边上，姿势摆得挺邪乎？”
林国栋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盯着他。
老歪舔了舔嘴唇，继续说：“这让我想起好多年前，好像也是咱们厂，有个女工死在水塔那边……姿势也挺怪。当时也说是意外。这……不会是同一个‘东西’干的吧？”
嗡的一声，李锐感觉自己的头皮有些发麻。老歪竟然也提到了旧案！而且用的是“同一个东西”这种模糊却更显惊悚的说法！他猛地看向林国栋，想知道他这次会作何反应。
林国栋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真切，但他握着啤酒瓶的手指关节明显泛白了。他没有回应老歪关于旧案的话，只是仰头将瓶中剩余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把空瓶重重顿在柜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行了，屁话少说。把你刚才说的那几个南边来收废品的大致样貌、出现时间，还有看见‘鬼火’的具体日期，都给我回忆清楚，明天一早告诉我。”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然后转身，一把拉住李锐的胳膊，“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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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林国栋拉着李锐快要走出台球厅门口时，别在林国栋腰带上的黑色传呼机，突然尖锐地、急促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台球厅里刚刚恢复一点的嘈杂。
“哔哔——哔哔——”
林国栋脚步一顿，松开李锐，掏出那个小小的黑色屏幕。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瞳孔骤然收缩。
李锐站在他身侧，也看清了屏幕上那行简短却触目惊心的文字：
“林队，速回电所里！厂区女工澡堂，发现第二名死者，姿势类似。”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台球厅里的喧嚣再次戛然而止。老歪脸上的戏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和“果然如此”的复杂表情。
李锐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第二个！这么快！而且是在相对人多眼杂的厂区澡堂？凶手的嚣张和残忍，超出了他的想象。
林国栋死死攥着那个还在发出微弱蜂鸣的传呼机，手背青筋暴起。他猛地抬头，目光越过李锐，投向门外沉沉的夜色，那双总是带着疲惫和些许不耐烦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狂暴的怒火，以及一丝……被彻底挑衅后的冰冷。
他一个字也没说，但李锐清晰地感觉到，身边这个中年男人的身体里，某种沉睡己久的东西，醒了。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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