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仓库里，空气凝滞，只有雨水从破败屋顶缝隙滴落的声音，敲打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回响。高瓦数灯泡惨白的光线从上而下，将许照的影子死死钉在粗糙的水泥地上，也将高峤脸上每一寸冰冷的轮廓勾勒得如同石膏雕塑。
他蹲在许照面前，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能将人骨髓都冻结的寒意。
“许小姐，”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异常清晰，“我们终于见面了。”
许照被反绑在椅子上，手臂因血液不畅而传来阵阵麻痛。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高峤的视线，尽管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眼神里却没有流露出丝毫怯懦。
“高特助真是好手段。”她扯了扯嘴角，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却带着明显的嘲讽，“为了请我过来，不惜动用这么大的阵仗。怎么，流片仪式搞砸了，急着找个替罪羊？”
高峤对于她的讥讽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流程上的一些小插曲，集团自会处理。我请你来，是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交易？”许照冷笑，“用绑架的方式谈交易？高峤，你和你那个‘完美’的系统一样，令人作呕。”
高峤微微歪了歪头，那动作不像人类，更像一台在调整参数的精密仪器。“情绪化无法解决问题，许小姐。我知道你手里有‘燧石’报告的完整版，以及……可能还有其他一些，你自以为能威胁到我的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被绑缚的手腕，语气依旧平稳：“交出来。告诉我你的备份在哪里，以及，你是通过什么方式，从哪里得到那份报告的访问路径和密钥的。”
许照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是为了这个而来。他不仅要收回流出的证据，更要揪出背后的叶青，或者说，切断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信息源。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照别开脸，声音冷淡，“什么报告，什么路径，我听不懂。”
“许照。”高峤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不耐，“你我都很清楚，否认毫无意义。你利用小柯的服务器入侵沈总的私人云盘，手法算不上高明，痕迹也清理得不够干净。我能找到那里，自然也能找到你。”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阴影将她完全笼罩。“我的耐心有限。交出所有东西，告诉我背后指使你的人，我可以考虑给你一个相对……体面的结局。”
“体面的结局？”许照猛地转过头，眼中燃起怒火，“像沈砚一样，被你们‘静养’成一个失去记忆、任人摆布的傀儡？还是像小柯的服务器一样，被你们彻底‘烧毁’？”
听到沈砚的名字，高峤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沈总的治疗方案，是由顶尖医疗团队制定的，是为了他好。至于那个年轻人，他触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代价自负。”
“为了他好？”许几乎要笑出来，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用药物让他昏睡，用谎言填充他的世界，把他最本能的预警当作系统错误来清除！高峤，你把他当什么？你精心饲养的宠物，还是你维持权力的工具？！”
“你什么都不懂！”高峤第一次提高了音量，虽然依旧克制，但那冰冷的声线里骤然迸发出的锐利，像刀锋划过空气，“你根本不知道维持他现在的一切，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你也不知道，如果放任他所谓的‘本能’和‘感觉’，会带来多么不可控的灾难！”
他向前一步，逼视着许照，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似乎有某种被强行压抑的、激烈的东西在翻滚：“‘星穹’必须成功，沈氏集团不能乱，这是底线！任何阻碍这一点的人或事，都必须被清除！包括沈砚那些不切实际的、会毁了一切的‘首觉’！”
许照被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偏执和狂热震慑住了。她一首以为高峤是冷静的、算计的，但现在她看到了一种更深层的东西——一种近乎信仰般的、对“秩序”和“控制”的执着。
“所以……你就选择掩盖真相，甚至不惜让他生病？”许照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高峤的表情瞬间恢复冰冷，他退后一步，重新拉开了距离，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沈总的健康状况，与你无关。现在，做出你的选择，许小姐。交出东西，或者……”
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语里的威胁，比任何明确的恐吓都更令人胆寒。
仓库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雨滴声持续不断。
许照的大脑飞速运转。她不能交出证据，那等于自寻死路，也辜负了沈砚的牺牲和小柯承受的损失。但她也不能激怒高峤，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硬碰硬只会让她立刻“消失”。
她需要拖延时间。叶青知道她去了哪里吗？如果知道，她会来吗？还是……她也选择了明哲保身？
“我需要时间考虑。”许照抬起头，看着高峤，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挣扎而犹豫，“东西不在我身上，藏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高峤审视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假。
“多久？”他冷冷地问。
“明天。”许照说，“明天早上，我给你答复。”
高峤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点头：“可以。但你最好别耍花样。你应该明白，我能找到你一次，就能找到你第二次。而且下一次，不会这么……客气。”
他挥了挥手。那两个之前绑架她的男人走上前，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并没有松绑，而是推搡着她走向仓库角落一个用铁皮隔出来的小房间，看起来像是个废弃的办公室。
“看好她。”高峤丢下一句话，转身走向仓库另一端的出口，身影很快消失在阴影里。
铁皮门在许照身后“哐当”一声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
房间里没有窗，只有屋顶一盏昏暗的节能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味。许照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被反绑的双手让她行动困难，麻痛感更加强烈。
她蜷缩在角落里，听着门外隐约传来的看守的脚步声和远处持续的雨声，感觉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
高峤的偏执和强大，超出了她的预估。她手中的筹码，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明天……明天到来时，她该怎么办？
黑暗中，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沈砚看着那份结婚证时，那崩溃而绝望的眼神。
她不能放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两小时。
仓库外原本规律的雨声中，
似乎夹杂进了一些别的、
极其细微的、
不和谐的声响。
像是轮胎碾过积水洼地时，
刻意放慢放轻的声音？
许照猛地睁开眼，
屏息凝神，
侧耳倾听。
门外的脚步声，
似乎也停顿了一下。
然后，
她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
仿佛金属工具插入门锁缝隙的、
“咔”的细微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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