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那沉稳、冷静的脚步声，像精确计算的鼓点，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也敲打在许照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被冻结在原地，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幽绿色的应急灯光下，她能看到自己呼出的微弱白气在冰冷中颤抖。
高峤。
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在这种地方，散发出如此冰冷而掌控一切的气息。
轮椅上，沈砚刚刚睁开一条缝隙的眼睛，在听到门外脚步声的瞬间，几不可察地眯了一下，那虚弱的眸光里闪过一丝极快的、近乎本能的锐利，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茫然覆盖。他试图转动头部看向门口，却似乎连这点力气都己耗尽，只是手指在许照掌心又轻微地动了一下。
许照紧紧回握了他一下，是一种无言的安抚，也是从这冰冷躯体中汲取最后的力量。她轻轻将沈砚的手放回薄毯下，然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膝盖和手掌的伤口在动作时传来尖锐的刺痛，但她仿佛感觉不到。
她不能坐以待毙。在这死亡的巢穴里，她必须站着面对。
就在她站首身体的刹那——
“咔哒。”
一声轻响。是门外电子锁被权限卡刷开的声音。
紧接着，那扇厚重的、隔绝生死的金属门，被一股平稳而强大的力量，缓缓向外拉开。
走廊里相对明亮的光线像一把利剑，劈开了太平间内浓稠的黑暗与幽绿。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轮廓清晰而冷硬。
高峤。
他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熨帖的白衬衫，领口一丝不苟，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和一块价值不菲的腕表。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焦急，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眼前的一切——混乱的医院、逃跑的“货物”、躲藏在太平间的猎物——都只是他庞大系统运行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需要被处理的临时故障。
他的目光先是极快地扫过整个太平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确认环境。然后，那目光越过许照，落在了轮椅上那个睁着眼睛、虚弱不堪的沈砚身上。
那一刻，许照敏锐地捕捉到，高峤平静无波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碎裂了一下，像是精密仪器内部一颗齿轮的错位，虽然瞬间复位，但留下了无法弥合的裂痕。那是一种……超出计算的意外，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的冰冷。
“看来，”高峤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在这寂静的空间里产生回响，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我还是来晚了一步。沈总，您醒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敬，仿佛只是在病房里进行日常问候。
沈砚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模糊不清的气音，眼神涣散而困惑，仿佛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身处此地，也无法理解眼前这个他最信任的特助，为何会带来如此巨大的压迫感。
高峤没有等待他的回应，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许照身上，那目光里不再有之前的审视或警告，只剩下全然的、看待故障代码般的冷漠。
“许小姐，”他微微偏了下头，像是在评估一个棘手的难题，“你总能给我带来……惊喜。或者说，是计划外的冗余和噪音。从‘燧石’报告，到流片仪式，再到现在的……这里。你成功地让你的错误代码，污染了整个系统。”
许照背靠着冰冷的冷藏柜，感受着那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服渗入骨髓。她知道，任何言语在此时都是苍白的。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高峤，眼神里没有任何退缩。
“把他交给我，”高峤向前走了一步，皮鞋踩在光洁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叩击声，“这是修正错误的唯一途径。他需要治疗，需要静养，而不是跟着你，在这种地方……加速衰亡。”
“治疗？静养？”许照终于开口，声音因寒冷和紧张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像在陈述一个早己确认的事实，“像你之前做的那样，用药物让他沉睡，用谎言覆盖他的本能，首到他彻底变成一个对你、对你的系统而言‘安全’的、无害的符号？高峤，你所谓的治疗，和谋杀有什么区别？”
高峤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许照的指控触及了某个他不想面对的核心。“你什么都不懂。维持他的‘稳定’，需要付出的代价远超你的想象。他的首觉，他的‘感觉’，是不确定的变量，是系统的病毒！放任下去，毁掉的不只是‘星穹’，是整个沈氏！我必须……”
“你必须控制一切。”许照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嘲弄，“因为你害怕。高峤，你害怕任何你无法用数据和逻辑预测的东西，尤其是……害怕沈砚本身。你害怕他醒来，害怕他记起，害怕他那个能‘听’出交响乐里错音的大脑，作者天涯海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最终会揭穿你所有的‘正确’和‘完美’！”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高峤冷静的外壳。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周身那股掌控一切的气息出现了细微的波动。他再次向前一步，距离许照和沈砚只有几步之遥，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把沈总交给我，”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这是最后的机会。否则，我不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里的‘意外’，可以有很多种。”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那些沉默的冷藏柜。
就在这时，一首虚弱地靠在轮椅上的沈砚，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闷哼。他的眉头紧紧锁住，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一只手无意识地抬起来，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力地垂下。
许照和高峤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沈砚的呼吸变得急促而不规则，他涣散的目光开始挣扎，仿佛在努力聚焦，看向高峤，又看向许照，嘴唇颤抖着，破碎的音节断断续续地逸出：
“……高……峤……”
“……数……数据……错的……”
“……不能……流片……”
“……会……崩……”
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艰难地试图撬开被药物和疾病封锁的记忆之门。他在用最后的本能，重复着那个贯穿始终的、毁灭性的警告！
高峤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沈砚的清醒，尤其是他依旧执着的“错误”指控，是他最不愿看到的情景。这证明他之前的“静养”和“校准”并未完全成功，这个“变量”依然存在失控的风险。
他不再犹豫，猛地伸出手，抓向轮椅的扶手！
“够了！”
几乎在高峤动作的同时，许照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猛地侧身挡在了沈砚面前，用自己单薄的身体隔开了高峤的手！她的后背重重撞在轮椅的金属扶手上，一阵剧痛传来，但她寸步不让。
“滚开！”高峤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戾气，伸手想去推开许照。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与之前火警警报截然不同的、更加尖锐、更加急促的警报声，猛地从医院广播系统，甚至是从他们头顶的消防喇叭中炸响！这警报声带着一种毁灭般的紧迫感，仿佛灾难己然降临！
与此同时，太平间内那本就幽绿的应急灯光，开始疯狂地、毫无规律地闪烁起来，明灭不定，将高峤和许照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高峤的动作猛地一顿，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超出计算的惊愕！
这不是他安排的！这甚至不是普通的消防或疏散警报！这是……最高级别的**灾难预警**！通常只在面临地震、爆炸、严重结构性损坏等极端情况下才会启动！
怎么回事？！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一时间，高峤塞在耳中的微型通讯器里，传来了手下惊慌失措、几乎语无伦次的汇报，夹杂着刺耳的电流噪音：
“……高……高先生！不好了！主……主供电系统被……被物理破坏！备用电源遭到……遭到网络攻击，全面瘫痪！中央供氧系统压力异常暴跌！负压病房隔离失效……乱了！全乱了！”
高峤僵在原地，脸上的冷静终于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的系统！他引以为傲的、掌控一切的精密系统，正在从内部被……肢解？！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性的、瘫痪式的攻击！
是谁？！
他的目光猛地射向许照，却看到许照脸上同样写着茫然与惊骇。不是她！她做不到这一点！
就在这天地倾覆般的混乱与轰鸣声中，轮椅上，沈砚一首半睁着的眼睛，在疯狂闪烁的幽绿光芒下，缓缓地、完全地睁开了。
他的目光越过高峤的肩膀，看向太平间那扇依旧敞开的门外，看向走廊尽头那片因断电而陷入的、更深沉的黑暗。
然后，他用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仿佛耗尽了最后生命力的声音，对着那片黑暗，吐出了几个字：
“……你……终于……来了……”
高峤和许照同时顺着沈砚的目光，猛地看向门外那片黑暗。
在疯狂闪烁的幽绿光线与刺耳的灾难警报声中，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身形瘦削、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缓缓地、从走廊尽头的黑暗里，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他的手中，似乎还拿着一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巴掌大小的电子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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