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风,带着一股凉意,吹在李锐和两个同伴的脸上。三人沉默地抬着那个沉重的木箱,一步步走回破败的山神庙。箱子里的罐头和白米,像是烧红的烙铁,烫着他们的手,也烫着他们的心。
庙里,剩下的队员闻声迎了出来。当木箱被放在地上,盖子被彻底打开时,所有人都围了上来,死死盯着箱子里的东西。
一个年轻的战士忍不住伸手,从米袋里抓起一把米。雪白的米粒从他黝黑粗糙的指缝间漏下,他把手凑到鼻子前,用力地吸了一口那纯粹的粮食香气,眼圈瞬间就红了。
- “肉……是牛肉罐头!”另一个战士拿起一个罐头,翻来覆去地看,声音都在发抖。他们己经太久没见过正经的肉了,平时能挖到些野菜,找到几只田鼠,都算是打了牙祭。
“都别动!”李锐低喝一声。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那个脾气火爆的队员,叫张大壮,他梗着脖子,粗声粗气地嚷嚷:“政委,这有啥不能动的?人家送上门来的,不吃白不吃!再说了,咱们吃了他的,就有力气了,有力气才能干革命!”
“吃了他的,就得给他干活!”那名叫林晚的短发女队员反驳道,她的目光清冷,“他要我们当他的眼睛和耳朵,去金陵城里给他摸情报。这跟给他当狗,有什么区别?”
- “当狗?”张大壮的火气上来了,“林晚你把话说清楚!咱们是给中国人当狗,还是给日本人当狗?那个姓杨的说了,他也打鬼子!咱们现在连枪里有几颗子弹都数得清,拿什么去打鬼子?拿嘴皮子吗?拿你那几本破书吗?”
“你……”林晚气得脸颊通红。
- “都给我闭嘴!”李锐的声音不大,却压住了所有争吵。
他走到那个还在发低烧的伤员旁边,伤员的嘴唇依旧干裂,但呼吸己经平稳了许多。那一小瓶磺胺,救了他一条命。
李锐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扫过他们面黄肌瘦的脸,和眼里那压抑不住的对食物的渴望。他拿起一个牛肉罐头,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很沉。
“他说得对,我们打鬼子,他也打鬼子。这是我们和他唯一相同的地方。”李锐缓缓开口,“但我们和他也不同。我们有组织,有纪律,有信仰。而他,是一头盘踞在山里的猛虎,我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张开嘴。”
他把罐头放回箱子里。
“但是,同志们,我们现在连活下去都成了问题。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同志病死,饿死。组织派我们来这里,不是让我们来送死的,是让我们来战斗的。”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
“这批物资,我们收下。饭,要吃。活,也要干。但我们不是给他当狗,我们是合作。我们利用他提供的资源,完成我们自己的任务。我们收集情报,一份给他,一份,我们自己留着,想办法送出去。”
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是一种屈辱,但也是一种希望。
当晚,山神庙里第一次飘出了肉香。战士们用刺刀撬开罐头,就着米饭,狼吞虎咽。没有人说话,只有咀嚼和吞咽的声音。很多人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混着米饭和肉汤,一起咽进了肚子里。
李锐没有吃,他独自坐在庙门口的石阶上,望着栖霞寺的方向,那里的工地夜晚也点起了火把,隐约能听到号子声。他手里捏着那个空了的磺胺瓶,感觉像捏着一块冰。
另一边,栖霞寺的大殿屋顶上,杨富贵和赵学文并排坐着,也在看山下的万家灯火,只是那灯火,早己被黑暗吞噬得所剩无几。
- “杨爷,就这么把粮食和罐头给他们,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赵学文推了推眼镜,账房先生的本能让他有些心疼,“二十个罐头,二十斤米,够咱们护卫队加两顿餐了。”
- “一根不敢扎人的刺,留着有什么用?”杨富贵抽着烟,吐出一口烟圈,“我给他们粮食,是让他们有力气走路。我给他们药,是让他们能活着回来。我要买的,是他们的腿,他们的眼睛,还有他们那套我们没有的本事。跟这些比起来,几斤米,几个罐头,算得了什么?”
赵学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王虎从下面爬了上来,一屁股坐在杨富贵旁边,嘴里叼着根草,含糊不清地问:“杨爷,那帮穷鬼,真能听话?”
- “他们会的。”杨富贵把烟头摁灭在瓦片上,“饿怕了的人,只要给他一口饱饭,他什么都愿意干。更何况,我给他们的,不止是饱饭。”
三天后,还是那片林间空地。
李锐独自一人前来赴约。他换了一件相对干净的衣服,腰杆挺得笔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杨富贵依旧坐在那截树干上,王虎还是像尊门神一样站在他身后。
- “想清楚了?”杨富贵先开口。
- “想清楚了。”李锐点头,“我们可以合作。”
他特意加重了“合作”两个字。
- “我们为你提供金陵城内外日军的情报,你为我们提供生存必需的物资。我们互不干涉,保持各自的独立指挥。”
- “可以。”杨富贵答应得异常干脆,这反倒让准备了一肚子说辞的李锐有些意外。
杨富贵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 “我不管你们内部怎么论,怎么叫。我只要结果。”他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每个星期,我要一份详细的情报,送到老地方。第二,你们的人,不准靠近我们寺庙工地和后山矿区五百米之内。越线,就别怪我的枪不长眼。”
李锐默然点头,这是应有之义。
- “很好。”杨富…贵似乎很满意,“合作愉快。”
他转身,对王虎递了个眼色。王虎从身后拎出一个麻袋,“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 “这是第一笔定金。”杨富贵说,“两百发7.92毫米子弹,够你们那几杆老套筒用了。另外,我的人在巡山的时候,捡到了这个。”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扔给了李锐。
李锐下意识接住,摊开手心一看,是一支派克钢笔。笔身光滑,笔尖在阳光下闪着金光。这是他从上海出发时,老师送给他的,前几天在山里侦察时不慎遗失,为此懊恼了好几天。
他握紧了钢笔,抬头看向杨富贵,眼神复杂。对方连他掉了支钢笔都知道,这份监视能力,让他脊背发凉。
- “好好用它写报告。”杨富贵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虎跟在后面,经过李锐身边时,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小子,记住了,不是合作。是我们杨爷,赏你们一口饭吃。”
李锐的身体僵了一下,握着钢笔的手指收得更紧。
他看着杨富贵和王虎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脚下那袋沉甸甸的子弹,最终,所有的不甘和屈辱,都化为了一声无人听闻的叹息。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和他那支在黑暗中苦苦挣扎的小队,命运己经和山上那个神秘的“阎王爷”,彻底绑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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