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司空府书房。
烛火将曹操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如同蛰伏的巨兽。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玉珏，听着程昱条理清晰的汇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眼眸中偶尔掠过的寒光，却比窗外的夜风更冷。
“根据荆州方面传回的消息，隆中附近出现的可疑游学士子，身形矫健，观察力敏锐，绝非寻常书生。虽未能当场擒获，但其行动轨迹与试图接触‘单福’（徐庶）的意图明确。”程昱的声音平稳，却字字如钉，“而在许都，臣调阅档案发现，近半年来，宫中用度，尤其是陛下亲随侍卫及西北废弃作坊区域，曾有数次零星采购与荆襄之地相关的特殊香料及药材记录，虽数量不大，但来源蹊跷，并非官方渠道。”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曹操：“更值得注意的是，陛下近臣赵昂，籍贯冀州，但其母族中有一支远亲，早年因避祸迁往南阳郡居住。而南阳，正是荆州北部门户，与襄阳往来便利。”
一条条看似孤立的信息，被程昱用冷静的逻辑串联起来：皇宫异常采购 -＞ 可能与荆襄有关 -＞ 陛下亲信赵昂有荆州人脉 -＞ 荆州出现试图接触敏感人物（徐庶）的可疑高手 -＞ 陛下近期展现出的“异常”能力。
结论，呼之欲出。
“陛下身边，确有能人。”程昱最终定性，“此人不仅精于工巧（香皂、水泥？）、医道（救治石韬？），如今看来，更可能擅长谋略、析辩（朝堂破案），且其触手，己试图伸向荆襄之地，招揽如徐庶这般怀才不遇之士。其志……非小。”
最后三个字，程昱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地砸在书房沉闷的空气里。
曹操手中的玉珏停止了转动。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程昱脸上：“可知此人根底？藏于宫中，还是宫外？”
“臣惭愧，尚未查明。”程昱低头，“此人极其谨慎，所有联络皆通过单线，且似乎……有种我们无法完全掌控的传递信息方式。臣怀疑，宫中或有我们尚未察觉的密道，或者……有其他更为隐秘的通讯手段。”
“无法掌控……”曹操咀嚼着这西个字，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不悦，甚至是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他习惯了掌控一切，朝堂、军队、乃至皇帝的生死。如今，却在自家的后院里，出现了一个他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屡次搅动风云的“影子”，这让他感到极度不适。
“陛下近日，是愈发长进了。”曹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人都明白，这平静之下蕴藏着何等风暴，“先是以仁德之名收流民之心，再借梦兆固老臣之望，如今又凭析辩立朝堂之威……如今，更是将手伸向了荆州。文若，你觉得呢？”他忽然将问题抛给一旁沉默不语的荀彧。
荀彧心中一紧，知道这是主公的试探。他斟酌着词句，躬身道：“陛下天资聪颖，勤学善思，有所进益，乃国之福兆。至于荆州之事，或为陛下求贤若渴，未必有他意。当前袁绍势大，北方未定，内部……还需稳定为上。”
他刻意强调了“内部稳定”和“袁绍势大”，希望能稍稍转移曹操的注意力，缓和那骤然升腾的杀机。
曹操盯着荀彧看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只是那笑声里毫无暖意：“文若总是这般持重。也罢，眼下确非深究之时。袁本初在河北蠢蠢欲动，才是心腹大患。”
他话锋一转，对程昱道：“既然陛下身边有‘高人’辅佐，想必更能体谅朝廷艰难。明日朝会，议一议征讨袁绍的粮草筹措事宜。陛下仁德，又得‘高人’相助，想必能替吾分忧，拿出个让各方都满意的章程来。”
程昱立刻领会了曹操的意图：“司空英明。如今府库空虚，若要支撑大军，非加征赋税不可。然加征必然引发民怨，其中分寸拿捏，最是考验……智慧。”他将“智慧”二字稍稍加重。
这是一道比争产案更加凶险的考题。争产案关乎的是道理和证据，而粮草筹措关乎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和民心。若刘协赞同加征，则之前塑造的“仁德”形象毁于一旦，失去民心；若他反对加征，则等于公开与曹操的军事方略对抗，坐实了“掣肘”的罪名，曹操便有充足理由采取更严厉的措施。这几乎是另一个无解的死局，而且首指刘协的立身之本！
曹操此举，己不仅仅是试探，更是在逼刘协亮出底牌，或者……逼他犯错。
“去准备吧。”曹操挥了挥手，示意程昱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曹操与荀彧。曹操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皇宫的方向，久久不语。
荀彧站在他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压迫感与冰冷杀意。陛下展现出的潜力，己经超出了曹操所能容忍的“傀儡”范畴。若那“高人”真的存在，且继续辅佐陛下成长下去……
荀彧不敢再想下去。他知道，下一次朝会，将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鸿门宴。陛下若不能再次展现出让曹操都不得不忌惮的“价值”或“智慧”，那么，等待他的，恐怕就不仅仅是冷遇和监视了。
许都的夜空，星子晦暗，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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