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核缩成拳头大小时，突然裂开道缝，里面飘出团灰黑色的雾气，落地化作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很高，披着破烂的黑斗篷，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看见双闪着绿光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我。
魔神的虚影在灵稻根须的缠绕下越来越淡，绿幽幽的目光却死死钉在我脚上的草鞋上。
那草鞋的草绳松了好几处，鞋尖磨得发亮，还是开春时小蛮娘用新麦秆编的，沾着听风观的泥土，还带着点灵稻花粉的黄。
“千年了，”他的声音像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你还是穿这身破烂玩意儿。当年你踩碎我魔核的时候，脚上就是这么双草鞋，沾着灵稻壳，比我的魔气还呛人。”
我低头踢了踢鞋边，草绳勾住块小石子，随手扯下来弹开：“你不懂，穿上草鞋飞一般的感觉，可比那些镶金嵌玉的舒坦多了。”
说着，脚尖往灵稻根须密集的地方碾了碾，根须立刻顺着鞋缝往上爬，金红色的光在草绳上流转——那是灵稻在认主，也是在示威。
魔神的虚影剧烈晃动起来，像是被这话刺到了：“舒服？你守着那破道观，种着破稻子，穿着破草鞋，就为了证明你比我懂人间？”
他突然尖啸一声，周身爆发出最后的魔气，试图挣脱根须，“我吞噬过皇子的龙袍，嚼碎过修士的法宝，踩碎过无数人的希望，你凭什么觉得几株破稻子能赢我？”
“就凭这个。”我弯腰拔起株刚冒头的灵稻苗，苗尖还挂着晨露，根须上缠着团黑气，正被苗叶上的光烤得滋滋响。
“你吞噬的是物件，是绝望，可我种的是生机。你看这苗，昨天撒的种，今天就冒头，明天就能抽叶，后天……就能结出新的种子。”
“荒谬！”他吼道，虚影猛地膨胀，竟挣断了几根灵稻根须，黑气瞬间裹住旁边的沉渊谷裂缝，“我在人间藏了十七个分身，每个都附在最恨天道的人身上！你今天锁得住我，锁得住那些恨吗？”
话音刚落，沉渊谷深处突然传来十七声闷响，像是有十七个爆竹在不同的地方炸开。
苏珩脸色骤变，手里的罗盘碎成了片：“不好！他引爆了分身的魔气！青石城、听风观、还有……小蛮家的铺子！”
我心里一沉，抬头看向魔神那张模糊的脸，突然明白他刚才的挣扎都是假的。
他根本没想逃，是想趁我们注意力在他身上时，让分身在人间制造混乱，用新的绝望滋养自己。
“你果然还是这副德行。”我捏碎了手里的灵稻苗，金红色的汁液顺着指缝往下滴，“千年了，还是只会躲在别人的恨里苟活。”
根须突然剧烈抖动，我低头一看，灵稻的根须正顺着沉渊谷的裂缝疯狂往下钻，金红色的光在地下织成张巨网，把十七股冲天的黑气死死兜在网里。
而网的节点处，正站着十七个模糊的身影——是青石城的猎户，是小蛮爹那样的手艺人，每个人手里都攥着把灵稻穗，正往黑气里撒。
“你以为只有你会藏分身？”我笑了，笑得魔神的虚影都在发抖，“我教他们种稻子时，就在稻种里混了我的血。
你附在恨天道的人身上，可那些人……每天都在给灵稻浇水，施肥，看着稻子从青变黄。你说，是你的恨长得快，还是灵稻的根扎得深？”
魔神的绿光彻底乱了，像是第一次看清这沉渊谷——谷里的黑泥正在褪色，露出底下的黄土，灵稻根须爬过的地方，竟冒出了细小的绿芽；远处的听风观方向，金红色的光连成了片，十七股黑气正被光一点点逼回去，像十七条被扎紧的墨汁袋。
“不……不可能……”他的虚影开始透明，绿眼睛里第一次露出慌乱，“恨怎么会输给稻子？”
“因为恨是死的，稻子是活的。”
我踩着灵稻根须往前走，草鞋碾过他的虚影，每一步都带起片金红的光。
“你看那些人，他们恨过不公，恨过别离，可他们会把恨变成种稻子的力气，变成给苗浇水的耐心，变成等收获的期待。这些东西，你永远学不会。”
最后一缕魔气被灵稻根须吸尽时，魔神的虚影彻底散了，只留下句轻飘飘的话，像片被风吹走的灰：“原来……你不是没变，是我从来没懂过。”
我没接话，只是弯腰把刚才被挣断的灵稻根须接好。
根须碰到一起，立刻像活过来似的缠紧，金红色的光顺着伤口蔓延，很快就看不出断裂的痕迹。
苏珩扶着阿竹跑过来，阿竹的脸还有点白，手里却举着半截灵稻穗，穗子上的光比刚才亮了十倍：“师父！十七个分身都被按住了！小蛮爹用铁砧砸扁了铁匠铺那个，说要当稻种的肥料！”
我接过那半截稻穗，穗粒得能挤出浆来。
远处的沉渊谷，灵稻己经开始抽穗，金红色的光映得天空都暖了几分。
低头看了看脚上的草鞋，草绳虽松，踩在灵稻根须织成的网上，却比踩在任何法宝上都稳。
或许魔神说得对，我确实没变。还是喜欢穿草鞋，喜欢看稻子长高，喜欢守着那些把恨酿成生机的人。
毕竟，能让人踏实的从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本事，而是脚底下这片能长出稻子的土地，和手里这把能种出希望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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