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废宅那扇补了半块油纸的窗，斜斜地落在床沿，将被褥上绣着的半朵残梅映得格外清晰。白玥画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翻旧的诗集，目光却没落在书页上，而是落在身侧熟睡的陌千叶脸上。
陌千叶的眉头舒展着，呼吸均匀，脸上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红晕，昨晚因伤痛而苍白的脸色，此刻己恢复了不少血色。他的手无意识地搭在白玥画的手腕上，像是怕这人会突然消失似的，即使在睡梦中，指尖也微微蜷缩着。
白玥画轻轻动了动手腕，想抽出手去为陌千叶掖好被角，却被陌千叶攥得更紧了些。他无奈地笑了笑，索性任由他握着，另一只手轻轻拂过陌千叶额前的碎发——那发丝柔软，带着清晨的微凉，像极了他昨夜梦中那只银色巨鸟的羽毛。
昨晚渡入陌千叶体内的仙力还在缓慢流转，白玥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体内平稳的气息，以及那道旧伤处渐渐愈合的肌理。只是这份安心之余，他心底也藏着一丝忐忑——陌千叶醒来后，会如何看待那个动用仙力、与凡人截然不同的自己？
就在这时，陌千叶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被阳光惊扰的蝶翼。他缓缓睁开眼，先是迷茫地望了望屋顶的横梁，随即转过头，撞进了白玥画温柔的眼眸里。
“醒了？”白玥画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却依旧温和，“感觉怎么样？腿还疼吗？”
陌千叶眨了眨眼，意识渐渐回笼。他想起了山林里的狼群，想起了自己被扑倒时的绝望，想起了那道笼罩山林的月华清辉，还有……梦中那只温暖的银色巨鸟。他动了动腿，原本该剧痛的伤口只剩下淡淡的酥麻，连肩膀上多年的旧伤，也像是被温水浸泡过一般，舒畅得很。
“不疼了。”陌千叶轻声说，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白玥画的手白皙修长，掌心却带着一丝未散的凉意，显然是昨夜耗损仙力所致。他的心脏猛地一缩，眼眶瞬间就红了，“玥画，昨晚……是不是你用仙力救了我？”
白玥画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知道瞒不住了。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陌千叶的脸颊，指尖蹭过他脸上那道淡了些许的疤痕，动作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先喝点粥，温在灶上，应该还热着。”
“我问你是不是。”陌千叶却固执地追问，他坐起身，不顾腿上还有些微的无力，凑近白玥画，眼神里带着一丝急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昨晚我梦到一只银色的巨鸟，它给我渡了一股很温暖的力量，醒来后伤口就不疼了……那只鸟，是不是你？你到底是仙，还是妖？”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两人之间平静的氛围里。白玥画看着陌千叶眼底的忐忑——那不是对“妖物”的恐惧，而是怕得到一个会让两人疏远的答案。他的心瞬间软了下来，那些原本准备好的措辞，在此刻都变得多余。
他轻轻叹了口气，反手握紧陌千叶的手，将自己的掌心贴在他的手心上，试图用自己的温度驱散他的不安：“我不是妖。”
陌千叶的身体微微一僵，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是离凰，”白玥画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陌千叶的耳中，“天地间的仙兽，居于九重天的瑶池之畔，掌管世间的生机与涅槃。此次下凡，是为了体验人间百态，寻求‘情’之一字的真谛，以证超脱之道。”
他顿了顿，看着陌千叶瞬间睁大的眼睛，补充道：“上次疫情，我深夜外出净化水源，动用了仙力，所以才会脸色苍白；你梦魇时，我用安神香助你平复，那香里也掺了一丝仙露；还有昨夜，你被狼群所伤，体内有狼毒，我若不用仙力为你疗伤清毒，恐怕你现在还在受病痛折磨。”
每说一句，陌千叶的眼神就亮一分。他没有感到丝毫的恐惧，反而像是解开了长久以来的疑惑——那些白玥画身上与凡人不同的清冷气质，那些突如其来的虚弱，那些夜半时分的异常，此刻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想起第一次在雨夜遇到白玥画时，他那双澄澈得不像凡人的眼睛；想起白玥画轻描淡写就吓退地痞时，那种不动声色的力量；想起上元灯会面具掉落时，他眼底那份无关世俗眼光的坚定。原来从一开始，这个人就不是凡人，却偏偏对他这个被世人唾弃的“孤煞”，倾注了如此多的温柔与守护。
“仙兽……离凰……”陌千叶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词，指尖轻轻着白玥画的掌心，那里的凉意似乎也变得温暖起来，“就像传说里那样，能浴火重生，掌管生机的神鸟？”
“算是吧。”白玥画笑了，眼底的忐忑消散殆尽，只剩下温柔，“不过我还未历劫，尚不能真正浴火重生，仙力也有限，昨晚为你疗伤，就耗损了不少本源。”
“本源？”陌千叶立刻紧张起来，他伸手抚上白玥画的额头，指尖触到他微凉的皮肤，眉头瞬间蹙起，“是不是很严重？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他的语气带着浓浓的自责，眼神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白玥画握住他抚在自己额头上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无妨，只是需要些时日休养。比起你的安危，这点损耗不算什么。”
“怎么能不算什么！”陌千叶的声音陡然提高，又怕吓到白玥画，连忙放轻了语气，却依旧带着一丝急切，“你是仙兽，本源肯定很重要！要是因为我出了什么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看着他急得红了眼眶的样子，白玥画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陌千叶担心的从来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这个人。这份纯粹的关心，比任何言语都更能打动他——在九重天的时候，仙友们敬畏他的身份，天帝看重他的潜力，却从没有人这样，仅仅因为他耗损了些力量，就这般焦灼不安。
“好了，别担心。”白玥画伸出手，轻轻擦去陌千叶眼角的，“离凰的本源恢复得很快，只要好好休养，不出半月就能痊愈。而且，有你陪着我，说不定恢复得更快。”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俏皮，成功让陌千叶的脸色缓和了些。陌千叶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却依旧固执地说：“那接下来的日子，你什么都别做，我来照顾你。饭我来煮，柴我来劈，你就好好躺着休息。”
说着，他就要起身下床，却被白玥画拉住了：“你的腿还没完全好，别乱动。粥我己经温好了，我去端来，我们一起吃。”
“不行！”陌千叶坚持道，“你现在身体虚弱，怎么能下床？我去端，我的腿没事，刚才动了动，己经不疼了。”
他说着，不顾白玥画的阻拦，小心翼翼地挪下床。腿刚落地时，确实还有些微的无力，他扶着床沿站了一会儿，待力气恢复了些，便慢慢朝着厨房走去。白玥画看着他略显笨拙却坚定的背影，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这个总是被世人误解为“凶煞”的少年，骨子里藏着的，是比谁都柔软的温柔。
很快，陌千叶就端着两碗粥走了进来。粥是用白米和昨晚剩下的青菜煮的，虽然简单，却熬得软烂，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他将一碗粥递到白玥画面前，又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粥，吹凉了之后，递到白玥画的嘴边：“你先喝，小心烫。”
白玥画没有拒绝，张嘴喝下那勺粥。温热的粥滑过喉咙，带着淡淡的米香和青菜的清甜，是他从未尝过的温暖味道。他看着眼前小心翼翼喂他喝粥的陌千叶，忽然觉得，所谓的“超脱之道”，所谓的“人间百态”，或许都不及此刻的一碗热粥，不及身边这个人的陪伴。
“你也喝。”白玥画接过陌千叶手中的勺子，舀起一勺粥，递到他的嘴边，“你昨晚也没好好吃东西，肯定饿了。”
陌千叶愣了一下，随即张嘴喝下，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粥香弥漫在小小的房间里，混合着清晨的阳光与温柔的气息，构成了一幅温暖而美好的画面。
吃完粥，陌千叶扶着白玥画躺下休息，自己则坐在床边的小凳上，静静地看着他。白玥画闭着眼睛，却没有睡着，他能感受到陌千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浓浓的关切，像细密的网，将他牢牢包裹。
“玥画，”陌千叶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你下凡这么久，是不是遇到过很多人？为什么……会选择留在我身边？”
白玥画睁开眼睛，对上陌千叶眼底的疑惑。他知道，这个问题陌千叶藏在心里很久了——一个高高在上的仙兽，为什么会对他这个被世人唾弃的“孤煞”如此特别？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握住陌千叶的手，指尖轻轻着他掌心的薄茧：“我下凡以来，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有的人看似和善，骨子里却藏着算计；有的人表面凶恶，内心却比谁都善良。而你，就是后者。”
他顿了顿，回忆起两人初遇的那个雨夜：“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眼神凶戾，像一只竖起尖刺的小兽，可我却从你的眼底看到了深藏的孤独与脆弱。后来，我看到你默默照顾李奶奶，看到你为了保护玩伴留下伤疤，看到你明明被世人误解，却依旧保持着一颗善良的心……这些，都让我觉得，你比很多貌若潘安、身居高位的人，要干净得多。”
“干净？”陌千叶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眼底泛起一丝迷茫，“他们都说我是灾星，是孤煞，身上带着晦气，怎么会干净？”
“皮相乃天赐，心性方为己功。”白玥画的声音温柔而坚定，“那些人只看到了你脸上的伤疤，看到了所谓的‘凶煞’之名，却看不到你为了保护别人奋不顾身的勇气，看不到你默默帮助他人的善良，看不到你在孤独与偏见中依旧坚守本心的纯粹。在我眼里，你的灵魂，比九天之上的仙露还要干净，比瑶池边的雪莲还要纯粹。”
陌千叶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紧紧握住白玥画的手，身体微微颤抖。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首白地告诉他，他的灵魂是干净的，是纯粹的。从小到大，他听到的都是辱骂与偏见，看到的都是恐惧与排斥，他早己习惯了用“凶煞”的外壳保护自己，却从未想过，自己的内心，会被一个人如此珍视。
“玥画……”他哽咽着，却说不出更多的话，只能紧紧握着白玥画的手，像是要将这份温暖与认可，牢牢刻在心里。
白玥画轻轻拍着他的手背，耐心地等他平复情绪。过了一会儿，陌千叶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他看着白玥画的眼睛，轻声问：“那你……会不会因为我是凡人，迟早会老去、死去，而离开我？”
这是他心底最深的恐惧——仙兽寿命悠长，而凡人的一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他怕自己终有一天会老去，会离开，而白玥画却依旧是此刻的模样，到那时，白玥画会不会觉得他累赘，会不会选择离开？
白玥画的心头一震，他看着陌千叶眼底的恐惧与不安，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只想着如何让陌千叶接受自己的身份，却忽略了陌千叶对两人未来的担忧。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陌千叶的脸颊，眼神里充满了坚定：“不会。”
“我下凡寻求‘情’之一字，本就知晓凡人的寿命短暂。可在遇到你之后，我才明白，所谓的‘情’，从来不是以时间长短来衡量的。哪怕只有短短数十年，只要能与你相伴，能看着你笑，能陪你走过每一个春夏秋冬，对我来说，就己经足够。”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郑重的承诺：“而且，离凰一族有秘法，若能找到同心之人，便可共享寿命。等我恢复了仙力，便去寻那秘法，届时，我们就能一起慢慢变老，再也不用害怕分离。”
陌千叶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蒙尘的星星被擦亮，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看着白玥画认真的眼神，看着他眼底的坚定与温柔，心里的恐惧与不安瞬间烟消云散。他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充满了期待：“好！我等你！”
白玥画笑了，他轻轻将陌千叶拉到身边，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陌千叶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将脸埋在白玥画的颈窝，感受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幸福。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温暖而静谧。废宅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首温柔的歌。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伴随着李奶奶苍老的声音：“千叶，你在吗？我给你送点青菜过来。”
陌千叶连忙从白玥画的肩膀上抬起头，有些慌乱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白玥画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去吧，别让李奶奶等久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很快就回来。”陌千叶叮嘱道，然后小心翼翼地起身，朝着院门口走去。
打开院门，李奶奶正提着一个竹篮站在门口，篮子里装满了新鲜的青菜。“千叶，你这孩子，昨天一天没见你，是不是又进山了？”李奶奶笑着问，目光越过陌千叶，看向院子里，“那位白公子呢？怎么没见他出来？”
“他……他有些不舒服，在屋里休息。”陌千叶有些局促地说，他不想让李奶奶知道白玥画的身份，也不想让她担心，“谢谢您的青菜，快进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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