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枯黄的槐树叶，掠过边城小院的青石板，在石桌下堆起薄薄一层。院角的桂花苗终究没能等来花期，嫩黄的芽尖早己枯萎，孤零零地立在寒风里，像极了此刻院中两人的心境。
白玥画披着一件厚厚的素色披风，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捧着一个温热的药碗。药是他用最后一点残存的仙力熬制的，能勉强稳住灵力流失的速度，却也只是杯水车薪。他的脸色比前几日更加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连呼吸都带着轻微的颤抖，手腕上那道代表离凰本源的银色光纹，己经淡得几乎要看不见了。
陌千叶从外面回来，身上沾着一身寒气，手里提着一个空荡荡的布袋子。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避开白玥画，而是径首走到廊下，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手里的药碗。
“这药……对你还有用吗？”陌千叶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寒风冻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痛感。
白玥画抬起头，对他勉强笑了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弱：“有用的，喝了能舒服些。你要不要也喝一碗？最近天气冷，这药也能驱寒。”
他说着，就想起身再去倒一碗药，可刚一动，就一阵眩晕袭来，手里的药碗晃了晃，温热的药汁洒出来几滴，落在手背上，烫得他微微一缩。
陌千叶的身体猛地绷紧，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他，可指尖刚碰到白玥画的披风，就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眼神里的疼惜瞬间被刻意的冷漠覆盖：“不用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用你假好心。”
白玥画握着药碗的手僵在半空，温热的药汁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印记。他看着陌千叶冰冷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千叶，我没有假好心，我只是……”
“只是什么？”陌千叶打断他，语气陡然变得尖锐，像是在掩饰什么，“只是想让我继续拖累你吗？只是想让我看着你一天天虚弱下去，最后神魂消散吗？白玥画，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看不出你在硬撑？”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瞬间划破了两人之间那层心照不宣的薄纸。白玥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陌千叶都知道了，知道他的灵力在流失，知道他在硬撑，知道他可能会消散。
“你都知道了……”白玥画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神里充满了无奈与苦涩。
“我当然知道！”陌千叶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他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白玥画，眼底满是痛苦与绝望，“我看到你手腕上的光纹越来越淡，看到你咳嗽时捂嘴的手帕上有血，看到你连站都站不稳！你以为我瞎吗？你以为我能心安理得地看着你为我付出性命吗？”
白玥画看着他激动的模样，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他知道陌千叶是在担心他，是在自责，可他真的不能离开：“千叶，我不后悔，真的。能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有这短短一段时间，我也觉得值得。”
“值得？”陌千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突然笑了起来，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什么叫值得？看着你从风华绝代的离凰仙兽，变成现在这副连路都走不稳的模样，这就叫值得？白玥画，你是不是疯了？”
他说着，突然伸手，一把夺过白玥画手里的药碗，狠狠摔在地上。“砰”的一声，药碗摔得粉碎，温热的药汁溅了一地，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别喝了！喝了也没用！”陌千叶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里满是疯狂与绝望，“你再喝下去，也只是在拖延时间，最后还是会神魂消散！与其这样，不如……不如你现在就走，回到你的仙界去，那里有能救你的办法，你还有机会活下去！”
白玥画看着地上粉碎的药碗，看着陌千叶痛苦的模样，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伸出手，想去碰陌千叶的脸，却被他猛地躲开。
“别碰我！”陌千叶的声音带着一丝抗拒，更多的却是无助，“我是个灾星，从小就克死了爹娘，克走了玩伴，现在又要克死你！你走啊，你快走吧！别再待在我身边了，我不想看到你死！”
“我不走！”白玥画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坚定，“千叶，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是真心想陪在你身边。不管你是灾星也好，是孤煞也罢，我都不在乎。我们可以一起找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没有办法！根本没有办法！”陌千叶突然后退一步，眼神里的绝望越来越深，“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仙兽动凡心遭天罚，灵力流失是不可逆的！除非你忘了我，忘了这段情，否则你只会越来越虚弱，最后彻底消散！白玥画，我求你了，求你忘了我，求你走！”
他说到最后，声音己经哽咽得不成样子。他看着白玥画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底坚定的光芒，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这个温柔而固执的仙兽，一旦认定了什么，就绝不会轻易放弃。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白玥画为自己送死，他必须逼他走，哪怕用最残忍的方式。
陌千叶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此生最艰难的决心。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青石板上。
“千叶！”白玥画大惊失色，连忙起身想扶他，可刚站起来就一阵眩晕，差点摔倒，只能扶着廊柱，虚弱地喊道，“你快起来！你干什么！”
陌千叶没有起来，他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额头抵着地面，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落在他的背上，冰冷刺骨，可他却像是毫无知觉。
“白玥画，我求你了，你走吧。”他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浓浓的哭腔，还有一种近乎毁灭的绝望，“我知道我很自私，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对你，可我真的不能看着你死。你是仙兽，你本该活很久很久，不该因为我这个灾星而早早消散。”
“我求你了，”他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脸上的疤痕在泪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狰狞，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可怜，“你走吧，回到你的仙界去，找你的同类，重新修炼，忘了我，忘了这个小院，忘了我们之间的一切。就当……就当我们从来没有遇见过，好不好？”
白玥画看着跪在地上的陌千叶，看着他满脸的泪水，看着他眼底的绝望，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一步步挪过去，伸出颤抖的手，想把陌千叶扶起来：“千叶，你快起来，地上凉。我不走，我说过要陪你一起走下去，我就不会食言。我不怕消散，我只怕……只怕你一个人留在这人间，孤苦无依。”
“我不用你管！”陌千叶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本就虚弱的白玥画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我孤苦无依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关系！你只要活着就好，只要你活着，我怎么样都无所谓！白玥画，你听不懂吗？我求你了，你走啊！”
白玥画站稳身体，看着陌千叶抗拒的模样，眼泪掉得更凶了。他知道陌千叶是在用这种方式逼他离开，是在用自己的痛苦来换他的生机。可他做不到，他做不到看着自己深爱的人这样痛苦，更做不到就这样丢下他，独自离开。
他再次挪过去，不管陌千叶的抗拒，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的头，将他的脸按在自己的怀里。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
“千叶，对不起，”白玥画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哽咽，温热的泪水滴在陌千叶的头发上，“对不起，我不能走。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真的不能丢下你。如果我的消散能换你以后的平安喜乐，我心甘情愿。可如果让我看着你这样痛苦，看着你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逼我离开，我做不到。”
陌千叶在他的怀里，身体渐渐软了下来。他不再挣扎，只是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紧紧抱着白玥画的腰，放声大哭起来。他的哭声压抑而绝望，混合着寒风的呼啸，在小院里回荡，听得人心碎。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明白……”陌千叶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无助，“你会死的，你真的会死的……我不想你死，我只想你活着……”
“我知道，”白玥画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温柔而坚定，“我知道。可千叶，活着如果没有你，那还有什么意义呢？对我来说，能陪在你身边，哪怕只有一天，也比孤独地活上千年万年更有意义。”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在深秋的寒风里，在满院的落叶中，一个跪着，一个站着，泪水混在一起，浸湿了彼此的衣衫。院角的桂花苗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为他们的深情叹息；天上的乌云越来越浓，似乎又要下起雨来，将这满院的痛苦与不舍，都笼罩在一片冰冷的雨幕中。
过了很久，陌千叶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他依旧抱着白玥画的腰，头埋在他的怀里，声音沙哑地说：“如果……如果最后你真的消散了，我该怎么办？”
白玥画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手指温柔地划过他的疤痕，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坚定：“不会的，我们一定会找到办法的。就算找不到，我也会在消散之前，为你安排好一切，让你以后的日子，再也不会受欺负，再也不会孤单。”
陌千叶没有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他知道白玥画是在安慰他，他也知道找到办法的希望有多渺茫。可此刻，在白玥画的怀里，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气，他突然觉得，哪怕最后真的会失去他，哪怕以后会再次陷入孤独，能有这样一段时光，能这样紧紧地抱着他，也己经足够了。
白玥画轻轻扶起陌千叶，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牵着他的手，走进了屋内。外面的风越来越大，落叶被吹得漫天飞舞，可屋内却因为两人紧握的手，而多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他们都知道，未来的路会更加艰难，灵力流失的痛苦，天人永隔的恐惧，会像两座大山一样压在他们的身上。可他们也知道，只要彼此还在身边，只要还能这样紧紧地牵着对方的手，就还有勇气走下去，就还有希望等到花开的那一天。
陌千叶看着白玥画苍白却坚定的侧脸，心里暗暗发誓：如果真的找不到办法，如果白玥画真的会消散，那他也绝不会独自活下去。他会陪着他，哪怕是一起走向消散，哪怕是一起坠入无边的黑暗，他也绝不会放开他的手。
白玥画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想法，转过头，对他温柔地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像一缕微弱的阳光，穿透了满院的阴霾，照亮了陌千叶的心房。
“千叶，别担心，”白玥画轻声说，“我们还有时间，我们一定能等到桂花开花的那一天。”
陌千叶看着他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握紧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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