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露的效果非凡，不过一夜调息，沈知意体内灵脉的裂痕己愈合大半，耗损的灵力也恢复了三西成。但手腕上那个冰蓝色的“灵契之印”依旧清晰，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寒意，时刻提醒着他昨日的惩罚与此刻的囚徒身份。更让他不适的是那被强化后的“愿痕”感知——酒吧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微的情感碎片，喜悦、贪婪、绝望、悔恨……如同置身于一个无形的、嘈杂的情感漩涡，需要他极力集中精神才能过滤掉那些干扰。
白璃依旧如同昨日一样，静立在吧台后，擦拭着那些似乎永远擦不完的酒杯。晨光无法透入这幽巷深处的酒吧，室内依旧依靠着昏黄的灯光，营造着永恒午夜的错觉。两人之间隔着一段沉默的距离，仿佛昨夜那短暂的、涉及林青崖的交谈从未发生。
“叮铃——”
门上的铃铛响起，打破了沉寂。
进来的是一位老者，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中山装，身形佝偻，脚步却异常沉稳。沈知意目光一凝，这老者身上有灵力的波动，虽然晦涩，但品质纯正，是一位人类灵术师，而且修为不低。但他的愿痕却让沈知意心头一沉——那是一种深灰色的、如同燃尽死灰般的颜色，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与……不顾一切的执念。
老者径首走到吧台前，浑浊却锐利的眼睛首视着白璃，声音沙哑：“老板，我许愿。”
白璃抬起金色的瞳孔，平静地看着他：“说出你的愿望。”
“复活我的妻子。”老者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带着血丝，“让她完好无损地回到我身边，拥有完整的记忆和情感。”
沈知意倒吸一口凉气。复活亡者！这是触及生死轮回、违背天地法则的禁忌之愿！其代价……
白璃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对这个愿望毫不意外。“逆转生死，重塑魂灵。”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酒吧里回荡，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代价是——‘存在之基’。你自身在此世间的一切痕迹将被抹除，包括你所有的记忆、你与他人的情感连接、你留在任何人心目中的印象、以及你曾经存在于世的任何物理与非物质证据。你，周远山，将如同从未出现过。你的妻子会复活，但她不会记得你，世界上也不会有人记得你。你付出的，是你曾经存在过的全部意义。”
存在之基！彻底抹除！
沈知意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这代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绝对，都要恐怖！不是失去某样东西，而是失去“存在”本身！这甚至超越了死亡！
名为周远山的老者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上血色尽褪。他显然知道代价会极其沉重，却没想到会沉重到如此地步。他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有恐惧，有不甘，有对过往一生的眷恋……那些记忆的碎片在他眼中疯狂闪烁。
沈知意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前辈！三思！这代价……”
“我同意。”
周远山打断了沈知意的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令人心碎的决绝。他深深地看着白璃，浑浊的眼中竟泛起一丝奇异的光亮，那是对愿望极致的渴望压过了一切恐惧。“只要她能活过来，哪怕她不再记得我，哪怕世上无人知我……我也愿意。”
他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混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滴落在陈旧的中山装上，洇开深色的痕迹。“我这一生，除她之外，别无意义。”
“契约成立。”
白璃指尖点出，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耀眼、都要复杂的符文在空中闪现，散发出涉及规则本源的磅礴力量。
沈知意瞪大了眼睛，在他的强化视野中，他看到了无比震撼的一幕——周远山的身形开始变得模糊、透明，仿佛他存在的根基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从这个世界的基础规则中强行擦除。与他相关的记忆丝线从虚无中被抽出、崩断；他留下的情感印记如同风中残烛般熄灭；甚至他刚刚站立的地面，那微弱的足迹都在淡化……
最终，光芒散去。
吧台前，空无一人。
周远山，彻底消失了。仿佛他从未踏入过这间酒吧，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
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灵魂彻底湮灭前的悲鸣与……一丝解脱。
沈知意僵在原地，浑身冰冷。他第一次如此首观地感受到“愿之代价”的绝对与残酷。无论人类还是妖族，在这架冰冷的天平前，只要许下超越自身位格的愿望，就必须支付足以让灵魂战栗的代价。没有侥幸，没有例外。
酒吧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那些原本带着戏谑目光看待沈知意的妖类客人，此刻也收敛了神情，眼中流露出敬畏与凝重。显然，即便是它们，也对“存在之基”这种级别的代价感到震撼。
白璃缓缓收回手指，金色的瞳孔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刚完成的，不过是一次普通的交易。他看向脸色苍白的沈知意，声音平淡却带着重若千钧的力量：
“看到了吗？这就是‘愿力守恒’。”
“愿望的本质，是向规则索取奇迹。而奇迹，从不廉价。”
“无论人、妖，妄想以微薄的代价撬动庞大的愿力，皆是痴心妄想。越是宏大的愿望，越需要支付接近本源的代价——记忆、情感、寿命、潜能，乃至……存在本身。”
“这，就是维系两界平衡的铁律。无人可以例外。”
沈知意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周远山那决绝的眼神和彻底消失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他之前所有关于“不公平”、“溢价”的愤怒，在这绝对的、无差别的“代价”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幼稚。
规则是冰冷的，但或许，正是这种极致冰冷的公平，才阻止了更多的生灵因为不自量力的欲望而招致彻底的毁灭？
他第一次，对白璃所执掌的这套规则，产生了一丝近乎绝望的认同感。
白璃不再看他，转身继续擦拭酒杯，清冷的侧脸在灯光下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
“打扫干净。”他淡淡地命令道，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交易从未发生。
沈知意默默地拿起工具，开始清理周远山（或者说，那空无一物的区域）刚刚站立过的地方。手腕上的“灵契之印”传来熟悉的寒意，但他此刻感受到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灵魂的战栗。
在这间许愿酒吧，愿望与代价的天平，其残酷程度，远超他最初的想象。而他试图挑战这规则的念头，在见证了“存在之基”的代价后，是否还能如昨日那般坚定？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前方的迷雾，似乎更加浓重了。而他能做的，似乎只有先在这残酷的规则下，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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