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林晚星如同生活在一场醒不来的噩梦裡。白昼，她强打起精神，处理着项目重启的各项繁琐事务，面对团队成员重新燃起的希望，她只能报以勉强的笑容。夜晚，她却辗转反侧，被巨大的道德负罪感和对现实困境的恐惧反复撕扯。
顾北辰没有再催促，甚至没有再主动提及那个“交换条件”。他只是如同一个最可靠的朋友和合作伙伴，持续地为项目提供着支持，解决着一个个实际困难。他的沉默和一如既往的“可靠”，反而像一种无声的压力，时时刻刻提醒着林晚星那悬而未决的“承诺”。
她试图为自己寻找各种借口开脱。
——沈墨深罪有应得，他先背叛和伤害了她。
——她只是为了自保，为了保护工作室和员工。
——顾北辰保证过，只是无关紧要的信息，不会造成实质伤害。
但这些理由，在夜深人静时，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无法欺骗自己，无论沈墨深如何，主动传递他的商业信息，就是一种背叛，一种将她自己拉低到与他、与顾北辰同样不择手段层次的行为。
然而，现实的引力太过强大。
这天下午，她无意中听到助理小陈在和家人通电话，语气轻快地说：“妈，你放心吧，项目没事了，工资下个月就能发……嗯嗯，多亏了林总监找到了新的投资人……”
那一刻，林晚星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她意识到，她的决定，不仅仅关乎她个人的道德洁癖，更关乎身后这些信任她、依靠她吃饭的人的生计。如果她因为那点可笑的坚持，导致项目再次失败，她如何面对他们失望的眼神？
同时，对沈墨深的怨恨，也如同毒藤，在心底疯狂滋长。她想起他那夜冰冷的警告，想起他轻而易举就摧毁她心血的冷酷，想起照片上他对那个神秘女子的温柔……凭什么他要高高在上地掌控一切？凭什么她就要被动承受所有的痛苦和不公？
一种“凭什么”的愤懑，混合着破罐破摔的绝望，在她心中剧烈发酵。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
两天后，她因为一份之前留在公寓的设计底稿必须取回，不得己回到了那间顶层公寓。意料之中的，沈墨深不在。公寓里依旧冰冷、空旷，保持着他们那夜激烈争吵后的死寂，甚至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的雪松气息，让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
她快步走向书房，只想拿了东西立刻离开。经过书桌时，她的目光却被随意扔在桌面一角的一份文件吸引住了。
那是一份沈墨深下周的简要行程安排表，似乎是秘书打印出来给他过目的，上面还有他用钢笔随手划掉的几项，新增了一两条。可能是因为他临时外出，或者觉得不重要，便没有收起来。
纸张就那样摊开着，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
林晚星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她的耳膜。
她看到了几个关键词：“周三下午，三点，城东高尔夫俱乐部，与宏远建材李总……” 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备注：（非公开，仅确认意向，不带助理）。
宏远建材……她有点印象，似乎是沈氏集团一个不大不小的长期供应商。这次会面，看起来确实不像什么核心的商业谈判，更像是一次私人性质的、维系关系的社交活动。
无关紧要……这不正是顾北辰所说的，“无关紧要”的信息吗？
一个声音在她脑中尖叫：走开！立刻离开！不要看！不要碰！
但另一个声音，带着怨恨和一种自毁般的冲动，在疯狂呐喊：拿起来！记住它！这是他欠你的！这是他应得的报复！
她的身体僵硬，呼吸急促，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道德与绝望在进行着最后的、激烈的拉锯战。
她仿佛看到了团队成员拿到工资时如释重负的笑容，又仿佛看到了沈墨深得知信息泄露后那暴怒而轻蔑的眼神……最终，后者带来的刺痛，压垮了前者。
就在那一念之间。
她猛地伸出手，因为颤抖而几乎抓不住那张轻飘飘的纸。她飞快地扫视着那一行字，像扫描仪一样，将时间、地点、人物死死地刻印在脑海里。然后，她像被烫到一样，将纸张迅速按原样放回桌面，甚至因为慌乱，边缘没有完全对齐。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书房，找到那份底稿，头也不回地逃离了那座令人窒息的豪华牢笼。
首到坐进自己的车里，锁上车门，她才像虚脱一般，在驾驶座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依旧狂跳不止，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她做到了。
她跨过了那条线。
没有拍照，没有拿走任何实物，她只是记住了一条信息。但这小小的、看似微不足道的动作，却像在她灵魂上烙下了一个无法磨灭的、肮脏的印记。
巨大的负罪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将她淹没。她趴在方向盘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得几乎要呕吐。她背叛了。即使对象是沈墨深，即使有再多的理由，她也背叛了。她成了自己曾经最不齿的那种人。
她颤抖着手，拿出手机，点开那个一次都未曾主动联系过的号码。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许久，仿佛有千钧重。最终，她还是咬着牙，飞快地输入了那条简短的信息：
【周三下午三点，城东高尔夫俱乐部，与宏远建材李总，非公开会面。】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点击发送。
几乎是在信息发送成功的瞬间，巨大的后悔和恐惧便攫住了她。她猛地将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仿佛那是什么致命的毒蛇。
几秒钟后，手机屏幕亮起，顾北辰的回复简单至极：
【收到，谢谢。放心。】
“放心”两个字，此刻看来如此讽刺。
林晚星发动车子，几乎是逃离般驶离了公寓楼下。她开得飞快，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不清，一如她此刻混乱而绝望的心境。
她不知道这条信息会对沈墨深造成什么影响，也不知道顾北辰会用它来做什么。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事情，再也无法回头。
她亲手，将自己推入了一个更复杂、更危险的棋局，并且，玷污了自己的灵魂。
夜色渐深，车流如织，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再也照不进林晚星那双充满了负罪感与迷茫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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