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私立综合医院的重症监护区,连空气都仿佛比别处更沉重几分。在经历了数日与死神的拉锯战后,沈墨深终于被转移到了最高级别的单人病房。生命体征趋于稳定,但这场突如其来的、几乎掏空他所有根基的大病,如同一场狂暴的飓风,过后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肉体和一片荒芜的精神。
他靠在摇起的病床上,阳光被厚重的防菌窗帘过滤得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惨白的光晕,无力地涂抹在房间冰冷的器械和苍白墙壁上。他的脸色是一种久不见天日的灰败,眼窝深陷,颧骨显得愈发突出,往日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也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灰,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疲惫。手背上埋着的留置针连接着细细的输液管,透明的液体一滴滴汇入他的血管,维持着这具躯壳最基本的运转。
周峰刚刚低声汇报完公司在他昏迷期间的大致情况,以及……林晚星冒险去见顾北辰,最终化险为夷的惊心过程。沈墨深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搁在纯白色薄被外、那骨节分明却毫无血色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微微陷入柔软的布料。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周峰停下汇报,看向沈墨深。沈墨深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门被推开,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走廊的光,轮廓有些模糊。
是林晚星。
她穿着一身宽松的浅蓝色孕妇裙,外面罩着医院的病号服外套,更显得身形单薄。她的脸色也并不好,带着产前休养的虚弱和苍白,但比起沈墨深那近乎破碎的死寂,她的苍白里,至少还有一丝属于生命本身的韧性。她的小腹己经明显隆起,像小心翼翼怀揣着一个珍贵的希望。
她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目光落在沈墨深身上,那眼神复杂得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有关切,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得知“婉儿”真相后的了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厚重冰层覆盖着的、难以消融的疏离和……不知如何面对的茫然。
沈墨深在她推门的瞬间,呼吸几不可察地窒了一下,空洞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聚焦,落在了她身上,落在了她隆起的腹部。那里面,有他的孩子,那个他差点亲手扼杀、却又被她和命运顽强保住的孩子。一股混杂着巨大愧疚、失而复得的庆幸以及更深沉痛楚的情绪,猛地撞击着他虚弱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眩晕般的闷痛。
他想开口,想说点什么,哪怕是叫一声她的名字。但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发紧,最终只化作一阵压抑的、低弱的咳嗽。
“沈总,林小姐来看您了。”周峰适时地出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恭敬地对林晚星点了点头,“林小姐,您请进。”
林晚星这才迈开步子,慢慢地走了进来。她的脚步很轻,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她在离病床尚有一段距离的沙发旁站定,没有再靠近。
“你……醒了。”她开口,声音不大,带着久未与他对话的生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感觉怎么样?”
客气。疏远。像最普通的探病者,说着最程式化的问候。
沈墨深的心像是被这句话刺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蔓延开来。他努力想牵动嘴角,给她一个安抚的、或者至少是回应的表情,却发现脸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他只能看着她,目光沉沉的,像是蕴藏了千言万语,却又被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
“还好。”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破旧的风箱,“死不了。”
这三个字带着他惯有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但在此刻虚弱的状态下说出来,却更像是一种无力的自嘲。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他不想这样对她说话的。
林晚星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没有接话。空气再次凝固起来。
周峰站在一旁,感觉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缓和气氛:“林小姐这次真是有惊无险,也多亏了您,我们才能及时找到顾北辰的破绽……”
“周峰。”沈墨深出声打断了他,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你去看看李院长那边,后续的治疗方案出来没有。”
周峰立刻会意,这是要支开他。他连忙应了声“是”,又对林晚星礼貌地欠了欠身,快步离开了病房,并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空间似乎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变得更加逼仄。消毒水的气味,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以及彼此清晰可闻的、克制的呼吸声,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两人笼罩其中。
沈墨深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林晚星身上,仿佛想从她平静疏离的表象下,看出些什么。他想问她,身体怎么样?孩子还好吗?那天晚上,她独自面对顾北辰时,怕不怕?有没有受伤?……无数个问题在他心头翻滚,却一个也问不出口。他知道,他没有资格。他给予她的伤害,不是几句轻飘飘的关心就能抹平的。
林晚星则微微垂着眼眸,看着地面光洁的瓷砖倒影。她能感受到他灼人的视线,那视线里包含了太多她此刻不愿去深究的复杂情感。她来看他,是出于一种道义,一种共同经历过生死劫难后的……难以言说的牵连,或许,还有一丝残存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放心不下。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那夜他冰冷的指控,是囚禁的绝望,是差点失去孩子的恐惧……这些记忆如同坚硬的寒冰,将曾经可能有过的温情冻结得严严实实。
“孩子……”沈墨深终于艰难地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哑了几分,“……还好吗?”
这是他目前唯一有立场,也是最为牵挂的问题。
林晚星的手下意识地护在小腹上,动作轻柔而充满保护欲。“嗯。”她简短地应了一声,依旧没有抬头,“医生说,暂时稳定了。”
“那就好。”他喃喃道,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更加无力。除了孩子,他们之间,似乎己经找不到其他可以安全谈论的话题。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阳光在窗帘缝隙间移动,光斑在地板上悄然变换着形状。
“你……”林晚星似乎挣扎了许久,才抬起眼,看向他,目光里带着一种客气的、甚至是公式化的担忧,“好好休息,身体要紧。公司的事情,周峰会处理好的。”
她的话,像护士的例行嘱咐,礼貌,周到,却没有任何温度。
沈墨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钝痛不己。他宁愿她哭,她闹,她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恨他,也好过现在这样,用这种看似温和实则将人推得更远的客气,在他们之间划下一道清晰的、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看着她,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也只是化作一个极其轻微的动作——点了点头。
“嗯。”他应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林晚星似乎也完成了此次探视的任务,她微微颔首:“那你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像来时一样,脚步轻轻地走向门口,拉开房门,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她的身影,也仿佛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沈墨深维持着那个靠在床头的姿势,一动不动,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板,仿佛要将其看穿。首到眼眶酸涩发胀,他才猛地闭上眼,将头重重地向后仰去,靠在冰冷的床头上。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空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醒了。
他还活着。
他甚至粉碎了对手的阴谋。
可是,他好像……把她推得更远了。
那条由误解、伤害和不信任构筑的鸿沟,在他苏醒之后,非但没有缩小,反而因为彼此的清醒和客套,变得愈发深邃和宽阔,横亘在他们之间,仿佛永无跨越之日。
窗外的阳光努力想要穿透厚重的窗帘,却终究只能留下一片无能为力的、苍白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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