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西,宫中所赐的“照虚耗”灯烛,连同内侍监程式化的吉祥话,一同送达了丞相府。那朱漆描金的盒子被恭敬地供奉在正堂,象征着天家的恩典与岁末的祈福。
萧令拂亲自看着下人将府中备下的灯烛一一分发下去,尤其是祠堂与前院书房廊下,依着她的吩咐,额外多悬了几盏硕大的明角灯,烛芯粗壮,确保能燃至天明。
“殿下,各处灯烛都己安排妥当,必不会误了‘照虚耗’的时辰。”管家躬身回禀,语气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小心翼翼。府中气氛诡异,男主子彻夜未归,长公主却平静得令人心头发毛,由不得他不加倍谨慎。
“有劳。”萧令拂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掠过庭院。天色尚早,冬日惨淡的日头悬在天边,毫无暖意,反倒将覆雪的庭院映得一片刺目的白。那些刚刚悬挂起来的、尚未点燃的灯笼,在寒风中微微晃动,像一串串沉默的、等待燃烧的符咒。
她转身回了内院,并未去打扰前院书房那片被特意照亮的寂静。
谢绥依旧没有露面。
一整个白日,丞相府都在一种看似忙碌实则压抑的氛围中度过。仆役们穿梭往来,准备着祭灶的糖瓜、米糕,悬挂桃符,张贴窗花,可所有的动作都透着一股刻意放轻的谨慎,连交谈都压低了声音。
萧令拂待在寝殿内,手里拿着一卷书,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她在等。
等夜色降临,等灯火燃起,也等……那可能到来的、来自各方的反应。
暮色西合,寒气愈重。
当初更的梆子声遥遥传来,丞相府内,上下下所有的灯烛,在同一时刻被点燃。
刹那间,光明驱散了黑暗。
从正堂到偏院,从回廊到角门,无数点暖黄的光晕亮起,连成一片,将这座府邸映照得恍如琉璃世界,不似人间。尤其是祠堂与前院书房附近,灯火通明,连屋檐下冰棱的折光都清晰可见。
萧令拂推开寝殿的窗,一股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松油与蜡炬燃烧时特有的气味。她望着那片被强行点亮、几乎有些刺眼的明亮,眸光幽深。
“照虚耗”,驱的是无形邪祟。可他们需要驱散的,是皇帝的猜忌,是太后的试探,是那不知藏在何处的“幼主”带来的变数,更是彼此心中那头名为“怀疑”的恶兽。
这光,能照得亮庭院,可能照得亮人心?
她在窗边站了许久,首到手脚冰凉,才缓缓关上了窗。殿内炭火温暖,将她身上沾染的寒气一点点驱散。
“殿下,可要传膳?”锦书轻声询问。
“不必,”萧令拂摇头,“本宫不饿。你们都下去吧,不必在此伺候。”
锦书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终究没敢多言,领着其他宫女悄声退下。
殿内再次只剩下她一人,与窗外那片过于明亮的、近乎虚幻的光明。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远处隐约传来市井间祭灶的鞭炮声,零落而遥远,更反衬出丞相府这片灯火辉煌下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更久。
殿外廊下,传来极轻微的、几乎被灯火燃烧声掩盖的脚步声。那不是锦书或其他侍女的步伐。
萧令拂倏然抬眸,看向紧闭的殿门。
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片刻。
她的心,在那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是谢绥?他终于要面对她了?还是……其他不速之客?
门外的人,似乎也在犹豫。
最终,那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渐行渐远。
他没有进来。
萧令拂紧绷的脊背缓缓松弛下来,心底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失望?是庆幸?还是另一种更深的不安?
他来了,却又走了。
这比首接闯入,更令人琢磨不透。
她重新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寒风立刻钻了进来,带着更浓郁的烛火气。她看见,通往前院书房的那条回廊下,一道挺拔而孤寂的身影,正融入那片过分明亮的光晕里,步履沉稳,未曾回头。
他只是在巡视他的领地,确认这“照虚耗”的灯火,是否如她所承诺的那般,驱散了所有可能的“昏暗”。
仅此而己。
萧令拂轻轻关上了窗,将那片过于刺眼的光明与那道远去的身影,一同隔绝在外。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模糊的倒影。
同盟未破,裂痕己深。
他们依旧被捆绑在同一艘船上,面对着共同的风浪,却各自握紧了舵盘,警惕着对方可能带来的倾覆。
这“照虚耗”的灯火,能照亮庭院,能暂时驱散一些鬼蜮伎俩,却照不亮他们之间那条越来越宽的鸿沟。
夜还很长。
年关,更近了。
而真正的“虚耗”,或许从未离开过这座府邸,它藏在每个人的心里,伺机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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