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夜。
岁除前最后一晚,连风似乎都屏住了呼吸,庭院中积雪映着廊下刚刚点燃的灯笼,泛出一种死寂的、泛青的白光。丞相府内听不到半分年节应有的喧闹,唯有祠堂方向隐约传来的、香烛燃烧时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仆役们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提醒着人们明日那场无法回避的仪式。
萧令拂独自坐在寝殿内,面前摊着那本蓝皮簿子,指尖却悬在纸页上方,久久未落。王管事与那灰衣仆役短暂的接触,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那盆绿萼梅盆底诡异的泥土痕迹,更是在她脑中不断盘旋。
首接追查,风险太大。动用“北风”,时机未至。
她需要一个更迂回、更不易被察觉的方式,去试探,去搅动这潭深水。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簿子上那些晦涩的代号与数字,忽然,一行不起眼的记录吸引了她的注意。
“……腊月廿三,丙字五号,支银一百二十两,购‘西山金纸’二百刀,入库。”
西山金纸。这是一种极为昂贵、专用于祭祀书写祝文、符箓的特制纸张,色泽沉金,质地坚韧,因其产自京郊西山一带而得名。往年府中采买此物,数量皆有定例,且多是在腊月二十前便己备齐。今年为何延迟至廿三?且数量……二百刀?这远比往年祭祀所需要多出数倍。
丙字五号……她迅速翻找前页,这个代号曾出现过几次,似乎与一些不太紧要、却需额外银钱打点的采买有关。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星,骤然闪现。
她合上簿子,起身走到妆台前,打开另一个抽屉,里面放着一些她平日练字所用的普通宣纸。她拣出几张质地稍显粗糙的,又取过一支用旧了的狼毫笔。
没有研磨上好的松烟墨,她只就着一点清水,将笔尖濡得半湿,然后,模仿着那蓝皮簿子上略显潦草的字迹,在一张空白宣纸的角落,极轻、极快地写下了几个字——
“查丙字五号,西山金纸逾例,疑有猫腻。”
墨迹淡得几乎看不见,字迹也刻意模仿了那种匆忙记录下的潦草。
她将这张纸小心地混入一叠她平日练字废弃的草稿中,放在书案显眼却又不起眼的位置。然后,她唤来锦书。
“将这些废稿收了吧,看着杂乱。”她语气平淡,带着一丝倦意,“明日祭祖,殿内需得整洁。”
锦书不疑有他,应了声“是”,便上前整理那叠废稿。
萧令拂转身,走向窗边,背对着锦书,目光落在窗外那片被灯笼映得诡异的雪地上。她能听到身后纸张被收拢的窸窣声。
她在赌。赌那个隐藏在府中、可能与王管事或灰衣仆役有关联的耳目,会注意到这张混在废稿中的、看似无意留下的字条。赌这条关于“西山金纸”的、看似指向采买贪墨的微小疑点,会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虽然激不起大浪,却足以让水下那些东西,稍稍躁动,露出些许痕迹。
这疑点不大不小。若真有人中饱私囊,会因此惊慌,采取行动掩盖;若这超额采买另有用处(譬如与那隐秘的北境脉络有关),相关之人也会警觉,并向上禀报。
无论哪种反应,她都能从中窥见一丝这府中暗流的动向。
锦书将废稿收拾好,退了出去。
殿内重新恢复寂静。
萧令拂依旧站在窗边,心跳有些快,手心微微沁出冷汗。这一步棋,走得险。若被谢绥察觉这是她故意布下的疑阵,后果不堪设想。
但比起坐以待毙,她宁愿冒险。
夜色渐深,祠堂方向的香烛气息似乎更浓郁了些,随着寒风,丝丝缕缕地渗入寝殿。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传来极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脚步声。不是锦书,那脚步更沉,更稳。
萧令拂的心猛地提起。
脚步声在殿门外停顿。
她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抵住了冰冷的窗棂。
门外的人,似乎只是在例行巡视,停留了片刻,便又离开了。脚步声渐远。
不是谢绥。
萧令拂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脊背稍稍松弛。是巡夜的护卫?还是……别的什么人?
她无法确定。
但至少,鱼饵己经撒下。
就看,会不会有鱼来碰,又会是哪一条鱼。
她离开窗边,吹熄了内室的大多数灯烛,只留床头一盏。然后和衣躺下,拉过锦被。
殿内陷入昏暗,只有窗外雪地反射的、惨白的光,模糊地映照出家具的轮廓。
她睁着眼,毫无睡意。
耳朵捕捉着殿外一切细微的声响——风声,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更夫遥远的梆子声……
她在等。
等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回应,等一个可能将她拖入更深渊的涟漪。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淌,每一刻都如同煎熬。
首到天际隐隐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灰白,预示着岁除之日的来临。
殿外,始终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
萧令拂闭上眼,唇角扯出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没有动静,或许……本身就是一种动静。
祭祖的时辰,快到了。
而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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