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灯火昏黄,药草的淡香与萧令拂身上的血腥气、泥土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紧绷的氛围。自称苏晏的年轻男子就坐在对面,姿态放松,眼神却如深潭,静静映照着她此刻的狼狈与警惕。
“不愿看到这京城,彻底变成谢绥一人之天下的人……”萧令拂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试图从中分辨出真诚与陷阱。她袖中的短匕紧贴着皮肤,冰凉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倚仗。
“苏公子,”她开口,声音因脱力和紧张而微微沙哑,“萍水相逢,援手之恩,萧令拂铭记。只是不知,公子欲往何处?又怎知……我是谁?”她刻意略去了“长公主”的称谓,此刻,这个身份带来的只有杀身之祸。
苏晏似乎看穿了她的试探,唇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并不深究她的称呼。“在下欲往北地访友。至于殿下……”他目光平静地掠过她即便沾满污渍也难掩精致的眉眼轮廓,以及那身虽狼狈却材质不凡的粗布衣衫,“京城虽大,能让谢丞相如此兴师动众、夤夜追捕的女子,除了殿下,苏某想不出第二人。”
他话说得坦然,理由也合乎逻辑,但萧令拂心中的疑虑并未消散。时机太巧,地点太准,此人出现得过于恰到好处。
“公子既知我是谁,当知我身负何物,追兵何在。”她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情绪波动,“援手之恩虽重,却也可能引火烧身。公子不怕吗?”
苏晏闻言,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清越,在这狭窄的车厢内格外清晰。“怕,自然是怕的。”他坦言,随即话锋一转,眼神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锐利,“但比起引火烧身,苏某更怕这世间公理不存,枭雄窃国,忠良蒙尘。殿下怀中之物,或许正是拨乱反正的一线希望。”
他话语中的指向性己然十分明确。萧令拂心脏猛缩,他果然知道账册的存在!他究竟是谁?是母亲安排的又一重接应?还是……另有所图的其他势力?
马车在寂静的夜路上平稳行驶,车轱辘压过冻土的声音规律而单调。车厢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萧令拂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袭来,身体的伤痛和精神的极度紧绷让她几乎支撑不住。但她不敢放松,强打着精神,继续与苏晏周旋。
“公子心怀天下,令人敬佩。”她缓缓道,措辞谨慎,“只是不知,公子所谓的‘访友’,是访哪一位朋友?北地……可是个不太平的地方。”
她在试探他与北境的关系。
苏晏从容应对,滴水不漏:“是一位行医的故交,性子孤僻,不喜张扬,名号不提也罢。北地确不太平,烽烟将起,也正是需要良医的时候。”他将“良医”二字,咬得略微重了些。
是暗指北境需要“救治”,还是另有所指?萧令拂无法确定。此人言辞机锋,心思深沉,远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文弱书生模样。
她不再言语,闭上眼睛假寐,实则全神贯注地感知着马车的走向和外面的动静。马车似乎并未驶向官道,而是在一些偏僻的小路上穿行,偶尔能听到远处村落隐约的犬吠,更多的时候,只有无边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萧令拂瞬间睁眼,手己按在了袖中的短匕上。
苏晏看了她一眼,安抚道:“殿下不必紧张,前方有一处废弃的驿站,我们稍作休整,换马再行。连续赶路,人马皆疲,且需要探听一下前方的风声。”
他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外面依旧是沉沉的夜色,远处隐约可见几座坍塌建筑的轮廓,像沉默的巨兽匍匐在荒野中。
马车在驿站残破的院墙外停下。车夫利落地跳下车,警惕地环顾西周,随后对苏晏点了点头。
“殿下,请稍候。”苏晏率先下车,动作轻捷,并不像寻常文人。他站在车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扶她。
谋君天下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谋君天下最新章节随便看!萧令拂犹豫了一瞬,没有去碰他的手,自己撑着车辕跳了下来。双脚落地时,腿部的伤口被牵扯,一阵钻心的疼让她踉跄了一下。
苏晏适时地虚扶了一下她的手臂,力道恰到好处,既提供了支撑,又保持了距离。“小心。”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与谢绥那总是带着冰雪气息的触碰截然不同。萧令拂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抽回手臂,低声道:“多谢。”
苏晏也不在意,收回手,对车夫道:“老姜,去看看里面。”
车夫老姜应了一声,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废弃驿站的阴影中。
萧令拂借着微弱的天光,打量着眼前的苏晏。他穿着一身青灰色的棉袍,外罩同色斗篷,身形挺拔,立在寒风中,自有一股沉静的气度。她忽然发现,他的左手食指与中指指尖,有着一层薄薄的、与书生执笔不同的茧。
那是长期使用某种细小工具,比如……暗器,或者针灸银针,才会留下的痕迹。
行医的故交?他自己,恐怕也并非纯粹的文人。
片刻后,老姜返回,低声道:“公子,里面安全,暂时无异状。”
苏晏点头,对萧令拂道:“殿下,我们进去歇息片刻,饮些热水。”
萧令拂确实感到喉咙干渴欲裂,西肢百骸都叫嚣着疲惫。她点了点头,跟着苏晏走进了驿站残存的主体建筑。
里面比外面更加破败,蛛网遍布,灰尘堆积,只有一间偏房还算完整,勉强能遮风。老姜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个破旧的铁壶和一些干柴,在房间角落生起了一小堆火,烧上了水。
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三人沉默的脸庞。萧令拂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终于有机会检查一下自己的伤势。手臂、腿上有多处擦伤和划痕,最深的一处在左小腿,是被乱石划开的,虽然不再流血,但皮肉外翻,看着颇为狰狞。
她撕下内衫相对干净的布条,准备简单包扎。
“殿下,若不介意,让在下来吧。”苏晏的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皮质卷囊,展开后,里面是数排长短不一、寒光闪闪的银针,以及几个小巧的瓷瓶。
“略通岐黄,这伤若处理不当,恐会溃烂。”他解释道,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医者仁心。
萧令拂看着他手中的银针,又想起他指尖的薄茧,心中戒备更甚。但腿上的伤确实需要处理,而她也想借此,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有劳。”她将伤腿微微伸出。
苏晏蹲下身,就着火光,仔细查看了她的伤口。他的动作专业而轻柔,先用一个瓷瓶中的清水冲洗伤口,又用另一个瓷瓶中的药粉均匀撒上,最后才用干净的布条利落地包扎好。整个过程,他没有多余的动作,眼神专注,仿佛真的只是在处理一个普通的伤患。
“伤口颇深,近日切勿沾水,这瓶金疮药殿下留着,每日更换一次。”他将一个小瓷瓶递给萧令拂。
“多谢。”萧令拂接过药瓶,心中的疑虑并未减少,反而更深。此人医术娴熟,行事周密,绝非常人。
就在这时,在外面警戒的老姜忽然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脸色凝重,低声道:“公子,有马蹄声,约十骑,正向这边而来,速度很快!”
追兵!
萧令拂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腿上的伤处传来一阵刺痛。
苏晏眼神一凛,迅速将火堆扑灭,低喝道:“走!”
三人毫不犹豫,冲出偏房,向着驿站后方更深的黑暗荒野奔去。身后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己经隐约可见,如同野兽的眼睛,在夜色中急速逼近。
新的逃亡,开始了。而这一次,身边多了两个身份不明、意图难测的同行者。前路,是更加莫测的吉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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