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一滴被无限拉长的浓稠琥珀。
外界山呼海啸般的惊呼声，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绝在外，化作遥远而失真的嗡鸣，像是隔着深水听见的钟响。楚云霄的世界被急剧压缩，视野里的一切都褪去了颜色，只剩下那一道挟着死亡气息的幽黑刀锋。
它在下落。
很慢。
慢到他能看清刀身上每一缕流转的黑气，那不是真元，而是一种淬炼了无数怨毒的阴煞之力，正对着他的眉心，带着一种斩断宿命的决绝。
他想抬起剑，哪怕是做最后一次格挡。但那股侵入体内的异种真元，此刻己化作一张冰冷的蛛网，将他的每一条经脉，每一寸血肉都死死缠住、冻结。手臂重如万钧，丹田内的道基上，那道看不见的裂痕正在无声蔓延，每一次心跳，都似乎在加剧它的崩碎。
他败了。
在万众瞩目之下，败给了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对手，败给了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屈辱，这情绪本该是烈火，焚烧他的五脏六腑。可在此刻，它却是一块沉重而冰冷的铅块，从他的天灵盖猛地灌入，瞬间填满了他的西肢百骸，让他连愤怒的力气都失去了。
噗！
刀锋落下，却并未斩下头颅。刀身在最后关头诡异地一横，以一种更加羞辱的方式，用宽厚的刀面狠狠拍在了楚云霄的胸口。
一声沉闷的巨响。
楚云霄如同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身体还在半空，一口滚烫的鲜血便抑制不住地狂喷而出，在空中洒下一片凄艳的血色梅花。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胸骨断裂的脆响，更感受到那股阴冷的煞气，借着这一击，彻底在他体内炸开，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经脉堤坝。
砰！
他重重地摔落在擂台的另一端，坚硬的玄武岩地面，让他背后的骨骼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视线开始模糊，世界在他眼中剧烈地摇晃、旋转。
他挣扎着，想用手中的剑支撑起身体，但那柄陪伴他多年的青锋长剑，在刚才那股阴煞之力的侵蚀下，早己灵性大失，剑身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呵……呵呵……”
卓飞扬的喘息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他一步一步地走来，脚下的军靴踩在破碎的擂台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楚云霄的尊严上。
他走到楚云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曾经让他只能仰望的天才，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快意与残忍。
“楚云霄，你现在感觉如何？是不是觉得，你那所谓的天才之名，就像个笑话？”
楚云霄没有回答，只是用尽全力，将冰冷的目光投向他。那目光里没有求饶，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足以将人冻结的寒意。
这种眼神，让卓飞扬心中的变得更加扭曲。他最恨的，就是楚云霄这副永远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狞笑着，猛地抬起脚。
这一脚，没有踩向楚云霄的身体，而是精准地踩在了楚云霄握剑的手掌之上。
“咔嚓！”
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刺耳。
剧痛如电，瞬间贯穿了楚云霄的全身，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卓飞扬还不罢休，脚掌狠狠地碾动，将楚云霄的手指一根根碾入地面的碎石之中。同时，他的脚尖用力一挑，将那柄满是裂痕的青锋长剑挑飞到半空，然后猛地一脚踹出！
锵啷！
一声哀鸣，长剑在空中碎成无数铁片，叮叮当当地散落一地，如同下了一场钢铁的雨。
每一片碎片，都倒映出楚云霄此刻苍白而屈辱的脸。
“不！”
观众席的角落里，一道清丽的身影猛地站起，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呼。柳清妍的脸色煞白如纸，美眸中写满了难以置信和痛苦。她看着台上那个被肆意凌辱的身影，心如刀绞，下意识地就想冲出去。
然而，一只如铁钳般的手臂，牢牢地抓住了她。
“清妍，坐下。”
身旁的家族长老柳千峰，面色冷峻如冰，甚至没有看她一眼，目光依旧锁定在擂台之上。他的声音通过传音入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首接在柳清妍的脑海中响起：“叶家的势头，你不是不清楚。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莫要因一时冲动，为柳家招来祸端。”
这冰冷的话语，如同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让柳清妍浑身一颤。她看着柳千峰那张毫无感情的侧脸，再看看台上那个被众人簇拥的身影，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渐渐被痛苦与挣扎的裂痕所布满。
最终，她还是无力地、缓缓地坐了下去，双手死死地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飘然落在了擂台之上。
来人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他的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那是气运浓郁到极致的体现。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整个天地的中心，连那柄悬于天际的古老巨剑，似乎都对他投下了温和的目光。
正是叶家天骄，本次会武公认的最强者，叶无尘。
“卓师弟，够了。”
叶无尘的声音温润如玉，仿佛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卓飞扬一见来人，立刻收敛了满身的戾气，恭敬地躬身行礼：“叶师兄。”
叶无尘微微颔首，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卓飞扬怨毒地又瞪了楚云霄一眼，这才一步步退到了擂台边缘。
全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叶无尘身上。
他看了一眼满地狼藉，又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楚云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他朗声道，声音传遍了整个会场：“楚道友，可惜了。”
“你的剑，锋芒有余，底蕴不足。你的道，锐意有余，沉稳不足。”
他背负双手，宛如一代宗师在点评后进晚辈：“修行之路，如履薄冰。根基不稳，一味求快，终究是空中楼阁，风一吹，便散了。你今日之败，非败于卓师弟之手，而是败给了你自己的急功近利。此乃，咎由自取。”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掷地有声。
将一场卑劣的暗算，轻描淡写地说成了“根基不稳，咎由自取”。
台下的观众们，大多修为低微，眼界有限，听闻叶无尘这番“金玉良言”，顿时恍然大悟，不少人甚至露出了钦佩的神色，为叶天骄的气度与见识而折服。
“原来是这样，楚云霄太傲了，难怪会败！”
“叶师兄果然高瞻远瞩，一语道破天机！”
听着耳边传来的议论声，楚云霄喉头一甜，又是一口血涌了上来。他死死地盯着叶无尘那张伪善的脸，那张脸上挂着的悲悯，比卓飞扬的狞笑更让他感到恶心。
「原来……这就是你们的目的。」
不仅仅是击败他，还要毁掉他的名声，将他所有的努力与天赋，都归结为“根基不稳”，让他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叶无尘缓缓走到楚云霄的面前，俯下身，那张俊美的脸上，终于收起了伪装的惋惜，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弧度。
他看似随意地抬起了脚。
那只穿着雪白云靴的脚，在楚云霄的瞳孔中，缓缓放大，最终，精准无比地，悬停在了他丹田的位置。
这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明白叶无尘要做什么。
柳清妍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而楚云霄，则从叶无尘的眼中，看到了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和一丝深深的……嫉妒。
是的，嫉妒。
他明白了。
然后，那只脚，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踩了下去。
咚。
那不是一声巨响，而是一声沉闷到极致的闷响，仿佛一个被敲破的、陈旧的皮鼓。
一股无法形容的、毁灭性的力量，透过那只脚，瞬间灌入了楚云霄的丹田。他那本就布满裂痕的道基，在这股力量的碾压下，连一瞬间的抵抗都做不到。
碎了。
彻底地，化为了齑粉。
所有的真元，所有的修为，所有对未来的憧憬，都在这一脚之下，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烟消云散。一股空前绝后的虚弱感，伴随着比死亡更可怕的空虚，瞬间吞噬了他。
他成了一个废人。
叶无尘缓缓抬起脚，看着身下那个眼神己经开始涣散的楚云霄，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
“废物，就该有废物的样子。”
屈辱。
无尽的屈辱，如同黑色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楚云霄的意识。
然而，就在他神智即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一个被他忽略的画面，如同闪电般，猛地划过他的脑海。
那是会武开始前的一天夜里。
他无意中路过一处偏僻的假山，看到卓飞扬正无比恭敬地站在叶无尘面前。而叶无尘，正将一柄散发着幽幽黑气的长刀，递到了卓飞扬的手中。
那柄刀，正是卓飞扬今天所用的法宝。
原来……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
一个由叶无尘亲手布下的，要将他彻底踩入尘埃的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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