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十七年的冬雪,在镇北侯府的琉璃瓦上积了厚厚一层,檐角垂落的冰棱足有半尺长,折射着庭院里红梅的艳色。萧景珩刚从演武场回来,玄色劲装沾着雪沫,指尖还带着握剑后的凉意。亲兵递上温热的姜汤,他接过抿了一口,目光却落在院门外——自半月前班师回朝受封后,陛下己三次召他入宫议事,可每次谈及北境防务,话里话外总带着几分试探,再不复往日的全然信任。
“将军,丞相府的人来了。”管家匆匆进来禀报,语气里带着几分谨慎。
萧景珩眉头微蹙。李嵩身为当朝丞相,素来与武将派系泾渭分明,此前北征时,还曾以“粮草不足”为由拖延军饷,若非陆昭明从中周旋,前线将士险些断了补给。如今对方突然派人来访,绝非善意。
“让他进来。”萧景珩放下姜汤,走到正厅的主位坐下,指尖无意识地着扶手处的雕花。
片刻后,丞相府的管家捧着一个锦盒进来,躬身行礼:“小人见过镇北侯。我家大人听闻侯爷近日操劳,特意备了些滋补之物,还望侯爷笑纳。”说罢,便将锦盒递到案上,盒盖打开,里面是一支通体莹白的人参,旁侧还放着两匹上等的云锦。
萧景珩扫了一眼,语气平淡:“丞相有心了。只是本侯军务繁忙,这些东西怕是用不上,还请管家带回。”
那管家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又道:“我家大人还说,近日朝中有些流言,说侯爷手握重兵,恐遭陛下猜忌。大人愿为侯爷在陛下面前美言,只求侯爷日后在朝堂上,能与大人多些照应。”
这话里的拉拢与威胁,萧景珩听得真切。他冷笑一声,起身走到管家面前:“回去告诉李丞相,本侯领兵打仗,只为守护大启疆土,不求朝堂钻营。至于流言,清者自清,无需旁人多言。”
管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敢再多说,捧着锦盒狼狈地退了出去。
待管家走后,萧景珩的副将陈武忍不住道:“将军,李嵩这是明着拉拢,暗着试探啊!如今您功高盖主,朝中本就有人眼红,他这是想借陛下的手打压您!”
萧景珩走到窗边,望着院中的红梅,沉声道:“我知道。北征时我端了北狄王庭,缴获的牛羊马匹不计其数,将士们归心,百姓们拥护,这些本就容易招人忌惮。李嵩是文官之首,最忌武将权势过盛,他绝不会坐视我安稳度日。”
果不其然,三日后的早朝,李嵩便带着几位大臣出列,手里捧着弹劾的奏折。
“陛下,臣有本奏!”李嵩跪在丹陛之下,声音洪亮,“镇北侯萧景珩自北征归来后,威势日盛,其麾下将士只知有侯爷,不知有陛下。近日更有流言称,萧景珩在北境私藏兵器,意图不轨,请陛下彻查!”
话音刚落,旁边几位与李嵩交好的大臣也纷纷附和:“陛下,臣等亦有耳闻!萧景珩拥兵自重,恐对社稷不利,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朝堂之上瞬间安静下来,文武百官的目光都落在萧景珩身上。他身着侯服,站在武将队列的首位,面色平静,仿佛弹劾的不是自己。启元帝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眼神复杂地看着下方的李嵩,又扫过萧景珩,迟迟没有开口。
萧景珩上前一步,跪地奏道:“陛下,臣冤枉!北境将士忠心耿耿,绝无只知有臣、不知有陛下之事。至于私藏兵器一说,更是无稽之谈!北征缴获的兵器皆己登记入库,由兵部看管,臣可请陛下派人查验!”
“查验?”李嵩立刻反驳,“萧将军手握兵权,若想在查验前转移兵器,易如反掌!况且近日有百姓亲眼所见,镇北侯府的亲兵频繁出入军营,行踪诡秘,这难道不是佐证吗?”
“那是臣在清点归乡将士的名册,安排他们的抚恤事宜!”萧景珩语气加重,“李丞相若不信,可随臣一同前往军营查看,若有半句虚言,臣愿领罪!”
两人在朝堂上争执不下,文武百官分成两派,一派支持萧景珩,认为他是国之栋梁,不应被猜忌;另一派则站在李嵩这边,担忧武将权势过盛,威胁皇权。启元帝看着眼前的乱象,眉头越皱越紧,最终沉声道:“够了!”
朝堂瞬间鸦雀无声。启元帝看向萧景珩,语气缓和了几分:“景珩,朕知你忠心,北征有功。只是近日流言西起,你也需收敛锋芒,莫让旁人抓住把柄。”
又转向李嵩,道:“李丞相,萧景珩是否拥兵自重,尚无实据,不可仅凭流言定罪。此事暂且搁置,日后再议。”
说罢,便宣布退朝,起身离开了太和殿。
萧景珩望着启元帝离去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寒意。陛下虽未降罪,却也未替他辩解,那句“收敛锋芒”,更是将猜忌摆上了台面。他站起身,李嵩走过他身边时,嘴角勾起一抹隐晦的笑意,低声道:“镇北侯,好自为之。”
萧景珩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却终究没有发作。
退朝后,陆昭明在宫门外等他。见萧景珩面色凝重,便知早朝之事不顺。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
“陛下虽未降罪,却己生猜忌,对吗?”陆昭明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担忧。
萧景珩点了点头:“李嵩联合大臣弹劾我拥兵自重,陛下虽未准奏,却让我收敛锋芒。如今朝堂之上,怕是己有不少人盯着我这个镇北侯的位置。”
“李嵩此举,看似针对你,实则是想削弱武将势力,巩固文官集团的地位。”陆昭明停下脚步,看向萧景珩,“你如今功高震主,陛下即便信任你,也难免会有顾虑。若想自保,需得有所行动。”
萧景珩叹了口气:“我本无心朝堂争斗,只想守护北境。可如今看来,即便我退一步,李嵩也不会善罢甘休。”
“退是退不得的。”陆昭明摇摇头,“你若示弱,只会让李嵩得寸进尺,陛下也会更觉你底气不足。不如主动向陛下表忠心,消除他的猜忌。”
“如何表忠心?”萧景珩问道。
陆昭明沉吟片刻,道:“北征归来后,你麾下有不少将士因战功需升迁。你可主动将升迁名单交给兵部,而非自行任命,以示你无结党之心。另外,你可奏请陛下,让你的副将陈武暂代北境防务,你则留在京城任职,表明你无意掌控兵权。”
萧景珩思索片刻,觉得陆昭明的话颇有道理。他如今手握兵权,又深得军心,本就容易让陛下猜忌。若主动交出部分权力,或许能让陛下安心。
“好,就按先生说的做。”萧景珩下定决心。
次日,萧景珩便上奏启元帝,请求将麾下将士的升迁事宜交由兵部处理,并推荐陈武暂代北境总兵一职,自己则愿留在京城,协助处理军务。启元帝看了奏折,沉默良久,最终准了他的请求。
可即便如此,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难以根除。此后,启元帝虽仍召萧景珩入宫议事,却不再让他参与核心军务的决策;赏赐虽依旧丰厚,却多了几分客气,少了往日的亲近。
李嵩见萧景珩主动交出部分权力,并未善罢甘休。他暗中指使御史,不断上奏弹劾萧景珩的“过失”——或是说他在侯府大兴土木,奢华无度;或是说他与外邦使者交往过密,有通敌嫌疑。虽每次都因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却让萧景珩的处境愈发艰难。
萧景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始终隐忍不发。他知道,李嵩就是想激怒他,让他做出冲动之事,好抓住把柄。他每日除了处理军务,便闭门不出,府中宴席也尽数取消,生怕给人留下话柄。
这日,萧景珩接到圣旨,命他前往天牢提审北狄可汗。他带着亲兵来到天牢,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北狄可汗穿着囚服,头发散乱,早己没了往日的威风。见萧景珩进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却又很快转为嘲讽:“萧将军,如今你虽风光,可功高震主,早晚也会落得与我一样的下场!”
萧景珩面色一沉,冷声道:“本侯忠心报国,岂会与你这逆贼相提并论!”
“忠心?”北狄可汗嗤笑一声,“你们大启的皇帝,最忌的就是你这样的功臣!李嵩在朝堂上处处针对你,皇帝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以为他是信任你?他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除掉你的机会!”
萧景珩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转身离开了牢房。北狄可汗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他知道,对方是想挑拨他与陛下的关系,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些话并非全无道理。
走出天牢,外面的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萧景珩的肩头,很快便积了薄薄一层。他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巍峨的宫墙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威严,却也透着几分冰冷。他忽然明白,从他平定北狄、受封镇北侯的那一刻起,便己踏入了这朝堂的漩涡之中。功高震主,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而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利剑,不知何时便会落下。
他深吸一口气,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转身向侯府走去。前路艰难,可他身为大启的镇北侯,守护家国的责任,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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