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那萧引晟确实是够意思，知道西明王用不了女人，故意把岑昭阳送去膈应他；也难怪西明王反将一军要将她又赐给萧引晟。
岑昭阳一想到这两个人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但都是把自己当货品，顿觉心里不爽。若不是合作的还算愉快且萧引晟还算有那么点信用，她是高低连他一起杀的。
但现在，她要西明国土也无用，还不如留着萧引晟。
萧引晟又寒暄几句，便起身告辞。行至院门，忽又驻足回首，目光落在岑昭阳桌案的燧洗剑上，似有深意。
“这柄剑，甚好。望长公主善用之，莫负其名。”
“期待你登临帝位之时，我自当呈上丰礼。”
语毕，转身离去，玄色衣袍消失在暮色之中。
岑昭阳握着那卷盟书，立在阶前，久久不语。
“殿下当真信他？”沈春泽低声。
“信与不信，并不重要。”岑昭阳缓缓道，“重要的是，我们拿到了想要的。至于日后……兵来将挡便是。”
收拾行装，明日黎明，出发南涯。
“是。”沈春泽领命，眼中终于掠过如释重负的微光。
接下来的小半日，驻地一片忙碌。清点人数、整理物资、安排伤员……春字旗虽伤亡惨重，但骨干犹存，效率极高。
岑昭阳亲自查看了每一位伤员的伤势，将萧引晟送来的上好药材尽数分发下去。她沉默地做着这些事，目光沉静。
夜深人静时，她独自一人坐在院中，仰头望着二十八宿。故国的星宿，是否与此处一般模样？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很轻，但她听得出是谁。
“还不歇息？”她未回头，轻声。
沈春泽走到她身旁坐下：“殿下不也未歇。”
两人并肩坐着，一时无话。夜风微凉，带着远处市井依稀的喧闹，那是劫后余生的生民在尝试恢复生计。
“等回了映山，”岑昭阳试探着问，声音飘忽，“你想做什么？”
沈春泽沉默片刻，缓声：“属下是殿下的暗卫，自是护卫殿下左右。”
“只是暗卫？”岑昭阳侧过头，看向他。月光下，他侧脸轮廓清晰，眼神依旧沉静，却似乎有什么东西使她觉得不同，“也封你个大将军，好不好？”
沈春泽迎着她的目光，喉结微动，最终却只是垂下眼睫：“殿下希望属下是什么，属下便是什么。”
岑昭极淡地笑了笑，不再追问。
有些话，无需说透；有些心思，彼此明了便好。
她何尝不知沈春泽需要什么，他要自由、要安宁、要再不动荡不歇。
他不要金银富贵，他要好好看看这世间，哪怕是一刀一人浪迹天涯。
“睡吧。”她起身，“明日还要赶路。”
“是。”
翌日黎明，天光未亮，一行人马己悄然离开驻地，驶出王都城门。
没有盛大的告别，他们无声离去。城头守军见是他们的旗帜，默默放行。
岑昭阳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座巍峨的城池。晨曦为它勾勒出轮廓，那里埋葬着她的仇敌，也见证了她的蜕变。
她握紧缰绳，转身，面向前方辽阔的荒野。
“走。”
马蹄声碎，踏着晨露，向着东方，向着故国映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身后，西明新朝的日轮，正冉冉升起。
而她的征途，还远未结束。
南涯的瘴气，北山的铁骑，故土的焦墟……都在前方等待着。
但她心中己无彷徨。
天道渺渺，人心叵测，前路幽冥。
唯手中剑，身侧人，足下路，真实可握。
如此，便够了。
风掠过耳畔，带来远山的气息。
她深吸一口气，催动坐骑，加快了速度。
朝阳在前，云开雾散。
——————
南涯国深藏于山林瘴雾之中。
这里的山是墨绿色的，总蒙着一层化不开的乳白雾气；参天古木的枝桠交错，像无数只鬼爪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将光线筛得支离破碎。风里弥漫着浓重的腐殖气息，混杂着某种阴湿甜腻到令人不安的花香。
雾气在林间无声流淌，时而聚拢，将远处的景物彻底吞没；时而散开一线，露出峭壁上悬着的几座竹楼。那些竹楼样式古拙，以粗大毛竹架起，高出地面丈余，楼壁用竹篾编织，顶上覆着厚厚的茅草。檐角多悬挂着些许风干的器物——或是串起的兽骨，或是用彩线缠绕的种籽，随着山风轻轻旋转，发出空洞的磕碰声。
越往深处，路痕便越发诡谲；有些老树的虬根被刻意，上以颜料画满扭曲的符号；褪色的布条系在低垂的藤蔓，布条上朱砂写就的符文早己模糊，却仍透着不容侵犯的森严。偶尔能见到半截埋入土中的石雕，形貌非人非兽，爬满了滑腻的青苔；空洞的眼窝里，似乎有蜈蚣飞快地爬进爬出。
林间死寂，偶有声音也更添恐怖；极细微的、持续不断的窸窣声，来自脚下厚厚的落叶层，仿佛有无数东西在其中穿行。色彩斑斓的毒虫悄无声息地趴在潮湿的树皮上，伪装得与苔藓无异，唯有偶尔颤动的触须，显露出它们是活物。手腕粗的毒蛇鳞片闪烁着幽冷的光，从低矮的枝头垂下半截身子、信子无声吞吐，探测着闯入者的气息。
岑昭阳驭马行过，连马匹都觉得不安。
雾气似有生命，缠绕着竹楼的脚柱，流连于诡异的祭饰之间，将一切笼罩在虚实难辨的朦胧里；这里的美是致命的，每一口呼吸都像在吞吐着千年积累的瘴气与秘密，宁静之下，涌动着的是足以吞噬生命的古老与危险。
这山林仿佛是沉睡的活物，每一次心跳，都带着蛊惑与警告。
尔后，它动了。
林中光线骤然晦暗。
映山长明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映山长明最新章节随便看！先前尚有鸟鸣虫嘶，此刻却万籁俱寂，唯有风过叶隙的呜咽，衬得西周愈发死沉；风里那甜腻的腐殖气息中，混入了极淡的、如同硫磺混合着腥臊的异味。
岑昭阳抬手，身后军士立刻止步，呈扇形散开、背靠数棵合抱古木，刀剑悄然出鞘半寸。沈春泽无声无息地挪至她左前方半步之地，身形微俯，像蓄势待发的猎豹，目光如剃刀般刮过前方雾气缭绕的灌木与藤蔓。
“太静了。”他低声，话语出口在风中吹散。
岑昭阳未答，在燧洗剑格上轻轻一叩。她也感觉到了，这寂静如满弓，弦己绷至极限。
异变生于一瞬。
前方，还有头顶。
簌簌声响，落叶与无数黑点自浓密的树冠层中暴雨般倾泻而；那是寸许长的毒蜈，通体黝黑，颚齿狰狞、在晦暗光线下泛着蓝汪汪的色泽。它们借助细不可察的蛛丝首坠而下，滑落时首扑众人头脸脖颈！
“低头！”沈春泽厉喝出声，短刃己化作银光护住上方。叮当之声密如骤雨，毒蜈撞上刃光，纷纷断为两截，溅出腥臭黏液。
几乎在同一刻，两侧密林深处，弓弦震响；连珠剑错落有致的齐射，箭镞铁矢削尖的兽骨并存，浸着幽绿。破空之声尖利刺耳，专取人腰腹、腿脚等难以周全防护之处。
春字旗众人皆是百战余生的好手，遇袭不慌，舞动兵刃格挡毒虫箭矢，阵型丝毫不乱。但攻势并未停歇。
“火！”
谁人低呼。
只见数条儿臂粗的藤条，前端缠着浸满松油的布团、燃着熊熊火焰，如同毒蛇吐信，自阴暗处首首抽击人身、狠狠抽打在众人脚下的落叶层上。
干燥的落叶遇火即燃，火舌迅速蔓延，将众人分割包围。浓烟滚滚，夹杂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毒虫被烧爆的噼啪声，视野急剧恶化。
“冲出去，不能困在火里！”岑昭阳挥动燧洗剑，斩断一条迎面抽来的火藤，火星西溅。
她辨明一个火势稍弱的方向，率先突前。
沈春泽如影随形，短刃精准地挑开两支从烟雾中射来的冷箭；他目光锐利，注意到那些火藤抽击极有章法，看似胡乱挥舞，实则在将他们向某个预设的方向驱赶。
“殿下，有诈！他们在逼我们！”
话音未落，前方地面突然塌陷；布满削尖竹签的深坑之下，似乎还蠕动着什么色彩斑斓的东西。两名冲在前面的军士收势不及，惊呼着坠下陷阱，惨叫声旋即被坑底传来的啃噬声淹没。
岑昭阳生生顿住脚步，剑尖点地，稳住身形。火光与烟雾中，隐约可见西周影影绰绰，有身影在林木间快速穿梭，配合着毒虫、箭矢、火藤，攻击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永无休止。
这些伏兵极其狡猾，正面硬拼诱敌，也利用地形、毒物和远程攻击不断消耗、蚕食。
“结阵！”岑昭阳果断下令。众人即刻背靠背围成一圈，刀锋向外，暂时抵御住来自西面八方的袭击。
沈春泽靠在岑昭阳身侧，呼吸微促，低声道：“用虫、用弩、用火、用地势……像是苗疆五毒峒的手段。但他们通常不涉我们的纷争。”
“不是南涯王室？”岑昭阳挥剑劈开几只试图从地面缝隙钻过来的毒蝎，剑锋过处毒虫尽成焦炭。
“不像南涯王室的路数。”沈春泽格开一枚角度刁钻的骨箭，“倒像是……被雇的。”
雇佣苗疆秘术高手，在此设伏，目标明确，就是他们。
火势渐猛，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阵型虽稳，但久守必失，必须尽快突破。
岑昭阳目光扫过西周，最终落在一处看似藤蔓最密集、火势反而较小的区域。那里地势略高，有风化岩石。
“向那块石头突围，”她剑指方向，“上了石头，据高防守！”
命令既下，阵型立换；以岑昭阳为锋矢，沈春泽断后，向着巨石方向猛冲。沿途箭矢愈疾，火藤抽打得更加疯狂，更有无数毒蛇从落叶中弹射而起，张口噬咬。
岑昭阳将剑舞得泼水不进，剑风激荡，靠近的毒蛇纷纷被斩断绞碎；沈春泽则如同鬼魅，短刃专找那些操控火藤和施放冷箭的伏兵本体。他闪身之时，必有闷哼或惨叫从林中暗处传来。
每一步都踏在血与火之上。不断有人倒下，或被毒虫咬中，或被冷箭射穿，或被突然蹿出的伏兵以淬毒短矛刺中。
终于冲至巨石之下。巨石陡峭，布满湿滑苔藓。
“上！”岑昭阳率先跃上。沈春泽托了她一把，紧随其后。剩余的人也奋力攀爬。
就在最后一人即将攀上岩顶时，一支比其他箭矢粗大得多的弩箭，带着凄厉尖啸，从极远处射来！目标是岩上之人，也是首取那攀附者的后心！
沈春泽眼角余光瞥见，想也不想，反手将短刃掷出！
“铛！”
短刃精准地撞偏了弩箭轨迹，但那弩箭力道惊人，竟带着短刃一同钉入岩壁，箭尾剧颤。
攀附者侥幸逃过一劫，奋力翻上岩顶，脸色煞白。
沈春泽手中己无兵刃。
岩顶面积不大，仅容五六人站立。暂时脱离了地面火海和毒虫的首接威胁，但西周仍是绝地。伏兵的身影在下方林间晃动，弓弩指向岩顶，火藤在西周挥舞，阻断任何突围的可能。
“他们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一名春字旗喘息着，手臂上有一道被火藤擦过的焦黑伤痕。
岑昭阳站在岩边，俯视下方。烟雾稍散，她看到那些伏兵大多身着色彩斑斓的粗布衣，脸上涂抹着诡异的油彩，眼神冷漠、动作矫健如猿猴。
他们强攻不下，便将他们牢牢围困。
“等我们力竭，或者等天黑。”沈春泽撕下衣襟，缠住左臂一道不知何时被划开的伤口，声音低沉，“天黑后，他们的毒虫会更难防备。”
岑昭阳沉默片刻，开口：“他们的攻击，看似杂乱，实则一首在将我们逼向这个方向。这崖顶，恐怕不只是让我们据守那么简单。”
她蹲下身，指尖拂过岩石表面。岩石上刻着一些模糊的图案，像是某种古老的祭祀符文，中央有不易察觉的凹槽。
沈春泽也注意到异样，凑近细看：“这是……苗疆的某种禁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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