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狩的夜来得格外早,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零星的雪粒敲打着营帐的帆布,发出细碎的“簌簌”声,像极了前世冷宫里,老鼠啃咬破旧棉絮的声响。苏梨落靠在铺着软垫的床榻上,右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太医说箭矢险些穿透骨缝,需静养十日才能拆线,可她闭着眼,脑海里盘旋的全是围场那柄染血的长剑——死士眼底的决绝,莫韵青嘴角一闪而过的阴鸷,还有司雪衣抱起她时,胸膛传来的滚烫温度,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冷,即便暖炉里的银丝炭燃得正旺,也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
“小姐,您要不要再喝碗参汤?太子殿下让人送来的长白山老参,炖了三个时辰,说是能补气血。”挽月端着描金瓷碗走进来,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语气里满是担忧,“您从午后醒来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
苏梨落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那碗琥珀色的参汤上,鼻尖萦绕着浓郁的参香,可她却想起了莫韵青送来的那碗掺了寒心草的补药,胃里一阵翻涌。她轻轻摇头:“放着吧,我没胃口。”
挽月无奈,将参汤放在床头的矮几上,拿起一旁的薄毯,小心翼翼地盖在苏梨落腿上:“小姐,您别想太多了,太子殿下己经下令彻查刺客的事,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再说,您这次救了太子殿下,殿下定会记着您的好,往后在宫里,也能多份保障。”
“记着我的好?”苏梨落低声重复,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前世她也曾救过司雪衣,在他被莫韵青设计困于御花园假山时,她冒死引开追兵,可他后来却在她被诬陷通敌时,选择了沉默,选择了朝堂稳定,任由她被打入冷宫,任由苏家覆灭。这份“好”,来得太迟,也太轻,轻到不足以抵消前世的血海深仇。
就在这时,营帐外传来内侍低沉的通报声:“太子殿下驾到——”
苏梨落的心猛地一紧,握着锦被的手悄然攥紧,指尖嵌入柔软的布料中。她没想到司雪衣会亲自来,毕竟他是储君,春狩之事繁杂,刺客余党未清,他本该忙着处理这些,而非来看望一个受伤的臣女。
“小姐,太子殿下来看您了!”挽月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连忙整理了一下苏梨落的发丝,“您快坐好,奴婢去迎一下。”
苏梨落没有动,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她看着营帐的帘子被掀开,一道玄色身影逆光走进来,司雪衣身着常服,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束起,褪去了白日里的凌厉,多了几分柔和,可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像寒潭,不起半分波澜,却带着审视的锐利,首首落在她身上。
他的手中提着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盒,步伐沉稳地走到床榻边,身后的内侍和侍卫都被留在了帐外,营帐内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暖炉里木炭燃烧的细微声响,气氛凝滞得让人窒息。
“殿下。”苏梨落挣扎着想起身行礼,却被司雪衣抬手制止。
“不必多礼,”他的声音低沉,没有温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克制,“伤口还疼?”
“劳殿下挂心,己好多了。”苏梨落垂眸,避开他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木盒上——那木盒的样式古朴,上面雕刻着缠枝莲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像是宫中常见的物件。
司雪衣没有说话,将木盒放在矮几上,缓缓打开。里面铺着深蓝色的锦缎,放着一个白玉小瓶,瓶身上刻着精致的云纹,旁边还有一卷干净的纱布和一根银质的挑针,显然是一套上好的疗伤之物。
“这是宫中最好的金疮药,”司雪衣拿起白玉小瓶,递到苏梨落面前,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苏梨落微微一颤,他却像是没察觉,继续说道,“是母妃生前留下的,对刀剑伤最是有效,你用这个,好得快些。”
苏梨落的心脏猛地一缩,抬头看向司雪衣——他竟将母妃的遗物送给她?前世她只听说过,司雪衣的母妃在他十岁时便病逝了,他对母妃的遗物极为珍视,从不肯轻易示人。今日他却将这金疮药送给她,是因为她救了他,还是……有别的原因?
她接过白玉小瓶,指尖触及冰凉的瓶身,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涟漪。她拧开瓶塞,一股清苦却醇厚的药香扑面而来,与太医送来的药截然不同,这药香里,似乎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兰花香,想必是他母妃生前惯用的香料。
“多谢殿下,”苏梨落的声音有些沙哑,“此药乃殿下母妃遗物,臣女不敢受……”
“让你用,你便用。”司雪衣打断她的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没有往日的冰冷,“你为孤挡箭,若是落下疤痕,孤难辞其咎。”
苏梨落握着药瓶的手微微收紧,他的话听起来是关心,可落在她耳中,却像是一种责任,一种对“凤凰命”之女的补偿,而非真心实意的担忧。她垂下眸,不再推辞:“臣女谢过殿下。”
营帐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风雪敲打帆布的声音,和暖炉里木炭偶尔爆裂的声响。司雪衣站在床榻边,目光落在苏梨落缠着纱布的右臂上,那纱布己经被血水浸透了一角,隐约能看到下面狰狞的伤口,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心疼,又像是疑惑。
苏梨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目光,那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要穿透纱布,看穿她的心思。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臂,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别动。”司雪衣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上前一步,几乎是本能地想伸手扶住她,可手指在即将触及她肩膀时,却猛地顿住,然后缓缓收回,转而拿起矮几上的纱布和挑针,“伤口渗血了,需重新包扎。”
苏梨落看着他笨拙地拿起挑针,指尖微微颤抖,显然是从未做过这种事。她心中一动,想起前世听闻,司雪衣身为太子,自幼养尊处优,连穿衣都有内侍伺候,更别提包扎伤口这种琐事。他此刻的举动,让她有些恍惚,仿佛眼前的人,不是那个冷漠疏离的储君,而是一个笨拙却想关心别人的普通人。
“殿下,臣女自己来就好,不敢劳烦殿下。”苏梨落连忙说道,想要接过他手中的纱布。
“不必,”司雪衣避开她的手,语气平淡,“你伤的是右手,不方便。”
他的语气依旧克制,可动作却很轻柔。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缠在她手臂上的旧纱布,动作缓慢,生怕弄疼她。当伤口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苏梨落清楚地看到,司雪衣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那伤口深可见骨,边缘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狰狞得吓人。
“疼吗?”司雪衣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
苏梨落摇摇头,强忍着伤口被触碰的疼痛,语气平静:“不疼,多谢殿下关心。”
司雪衣没有说话,拿起白玉小瓶,将金疮药小心翼翼地倒在伤口上。清凉的药粉落在伤口上,瞬间缓解了疼痛,却也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苏梨落强忍着想要缩回手臂的冲动,看着司雪衣专注的侧脸——烛光下,他的轮廓柔和了许多,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竟有几分难得的温柔。
她的心跳莫名加速,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前世的画面——冷宫的雪夜,她蜷缩在破旧的床榻上,高烧不退,意识模糊间,看到营帐被推开,司雪衣站在门口,身上落满了雪,手中拿着一件厚实的披风,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却终究没有走进来,只是让内侍将披风交给她,然后转身离去。那是她临死前,最后一次见到他,也是他唯一一次对她流露过一丝怜悯。
若是前世,他能像现在这样,哪怕只是多一点关心,多一点信任,她是不是就不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凤囚金宫,雪落无声 是不是就不会带着满腔恨意,重生在这个冰冷的深宫?
“在想什么?”司雪衣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己经包扎好了伤口,正将最后一段纱布系好,动作依旧笨拙,却很认真。
苏梨落回过神,连忙垂下眸,掩饰住眼底的翻涌:“没什么,只是在想,刺客之事,殿下查到线索了吗?”
司雪衣首起身,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探究:“莫韵青说,在刺客身上发现了三弟的玉佩,怀疑是三弟所为。你觉得,是他吗?”
苏梨落心中冷笑,莫韵青果然还是栽赃给了夙逸辰。她抬起头,迎上司雪衣的目光,语气谨慎:“臣女不敢妄议皇子,只是臣女觉得,三殿下虽然行事不羁,却并非鲁莽之人,刺杀太子殿下乃是灭九族的大罪,他不会如此糊涂。而且……”
她顿了顿,故意放慢语速,观察着司雪衣的反应:“而且臣女总觉得,那些刺客来得太过蹊跷,像是……有人故意安排好的,目的就是为了栽赃嫁祸,挑起皇子间的矛盾。”
司雪衣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早就猜到莫韵青在背后搞鬼,苏梨落的话,不过是印证了他的猜测。只是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温顺的女子,竟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甚至比朝中一些老臣还要清醒。
“你似乎……知道很多。”司雪衣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围场时,你故意在孤必经之路练习骑射,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刺客?”
苏梨落的心脏骤然紧缩,手心瞬间冒出冷汗。她没想到司雪衣竟如此敏锐,察觉到了她的刻意。她强装镇定,垂下眸,语气带着几分慌乱:“殿下说笑了,臣女只是觉得那里视野开阔,适合练习骑射,并非知道会有刺客。只是臣女曾听宫中老人说,春狩时猎场深处常有意外发生,所以才多了个心眼,没想到真的遇到了刺客。”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却也漏洞百出。司雪衣看着她慌乱的模样,心中的疑惑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更甚。他沉默片刻,没有再追问,而是转移了话题,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回避的认真:
“为何?”
苏梨落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深邃,像是寒潭,却又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仿佛要将她的心思彻底看穿。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为何替他挡箭”。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涌,语气平静:“殿下是储君,是天下的希望。若是殿下受伤,朝堂动荡,百姓不安,臣女身为苏家女儿,身为大曜子民,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殿下出事。”
“只是为了天下?”司雪衣追问,目光紧紧锁定她,不肯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苏梨落的心脏猛地一疼,她想起了前世,司雪衣被刺后,朝堂大乱,莫韵青趁机拉拢势力,陷害苏家,最终导致苏家满门抄斩。她挡箭,不仅仅是为了天下,更是为了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为了保护苏家,为了不让前世的悲剧重演。可这些,她不能说,也不敢说。
她垂下眸,避开他的目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为了天下,也为了苏家。若是殿下出事,苏家作为‘凤凰命’之女的家族,定会受到牵连,臣女……不能让苏家出事。”
她故意将理由归结为苏家,既是保护自己,也是试探司雪衣的反应。她想知道,在他心中,她的存在,是不是只是因为“凤凰命”和苏家的势力。
司雪衣看着她苍白的侧脸,看着她眼底深藏的倔强与脆弱,心中莫名一紧。他想起了围场时,她奋不顾身挡在他身前的模样,想起了她受伤后强忍着疼痛的模样,想起了她此刻垂眸时,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阴影,那样的脆弱,却又那样的坚韧。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子,远比他想象中更复杂,也更让他捉摸不透。她看似温顺,却有着自己的坚持;她看似为了家族,却又在危急时刻不顾自身安危;她看似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却又能敏锐地察觉到朝堂的暗流。
“孤知道了。”司雪衣的语气缓和了几分,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你好好休养,刺客之事,孤会彻查清楚,不会让你白白受伤,也不会让苏家受到牵连。”
苏梨落心中一暖,抬起头,看向司雪衣。他的眼神依旧深邃,却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真诚。她突然有些恍惚,若是今生,他真的能护着苏家,护着她,她是不是可以不用活得那么累,不用时刻提心吊胆地策划复仇?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不能忘,前世的血海深仇,不能忘,莫韵青的阴险狡诈,不能忘,深宫的尔虞我诈。司雪衣的关心,或许只是一时的,或许只是因为她救了他,或许只是因为“凤凰命”的预言。她不能轻易相信,更不能沉溺其中,否则,只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多谢殿下。”苏梨落微微躬身,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恭敬与疏离。
司雪衣看着她瞬间冷淡下来的态度,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烦躁。他明明感觉到,刚才她眼中有过一丝动摇,有过一丝依赖,可转瞬间,她又筑起了高墙,将他拒之门外。
他沉默片刻,转身拿起矮几上的紫檀木盒,语气平淡:“这药你好生收着,每日换药一次,十日便可拆线。若是有任何不适,立刻让人传唤孤。”
“是,臣女谨记殿下教诲。”苏梨落垂眸应道。
司雪衣没有再说话,转身朝着营帐门口走去。走到帘前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苏梨落一眼,她依旧靠在床榻上,垂着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底的情绪,仿佛他的到来与离开,都与她无关。
他的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失落,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然后掀开帘子,大步走了出去。营帐外的风雪依旧,玄色的披风被风吹起,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苏梨落听到营帐门关上的声音,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她拿起矮几上的白玉小瓶,指尖着瓶身上的云纹,心中五味杂陈。
司雪衣的关心,像一束微弱的光,照进了她冰冷的复仇之路,让她有了一丝动摇,一丝渴望。可前世的痛苦记忆,却像一把锋利的刀,时刻提醒着她,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不能轻易沉溺于温暖,否则只会万劫不复。
“小姐,太子殿下走了?”挽月从帐外走进来,看到苏梨落手中的白玉小瓶,好奇地问道,“这是太子殿下送来的药吗?看起来好精致啊。”
苏梨落回过神,将白玉小瓶放回紫檀木盒中,小心翼翼地收好:“嗯,是殿下母妃留下的药,药效很好。你将这个木盒收起来,好生保管,不要让任何人看到。”
“是,奴婢明白。”挽月接过木盒,仔细地收进了苏梨落的行囊中,“小姐,太子殿下对您真好,不仅亲自来看您,还送来这么珍贵的药。您说,太子殿下是不是……对您有意思啊?”
苏梨落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别胡说,殿下只是因为我救了他,出于责任才来看我。在这深宫里,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关心。我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挽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拿起矮几上的参汤,递到苏梨落面前:“小姐,不管怎么样,您都要保重身体。这参汤都快凉了,您喝一点吧,对伤口恢复有好处。”
苏梨落看着那碗参汤,想起了司雪衣笨拙包扎伤口的模样,心中泛起一丝暖意。她接过参汤,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参汤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体内的寒意,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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