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夏的雨，总是来得缠绵又急促。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殿宇的琉璃瓦，顺着飞檐滑落，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出殿内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像极了苏梨落此刻动荡不安的心绪。
她卧在铺着云纹锦缎的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藕荷色锦被，却依旧觉得浑身发冷。落水那日的刺骨寒意仿佛渗入了骨髓，即便喝了三天的姜汤，贴了暖炉，手臂上的旧疤还是会在阴雨天隐隐作痛，提醒着她那场精心策划的“意外”——背后那股狠戾的推力，湖水中窒息的恐惧，还有司雪衣抱着她上岸时，衣襟上沾染的龙涎香与湖水的湿意，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困在其中。
“小姐，该喝药了。”挽月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走进来，药碗边缘冒着热气，氤氲出苦涩的药香，“太医说这药能驱散寒气，巩固身子，您趁热喝了吧。”
苏梨落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那碗汤药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前世她落水后，莫韵青也曾送来过类似的汤药，里面掺了慢性毒药，让她身子日渐虚弱，为后来的“病逝”埋下伏笔。今生这碗药，虽明知是太医亲手熬制，却还是让她心生忌惮。
“放下吧，我待会儿喝。”她侧过身，避开挽月递来的药碗，目光望向窗外。雨丝如帘，将御花园的荷花池遮得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几片被雨水打落的荷花瓣，漂浮在水面上，随波逐流，像极了身不由己的自己。
挽月见她神色落寞，也不再强求，将药碗放在床头的矮几上，拿起一旁的帕子，轻轻擦拭着苏梨落额角的薄汗：“小姐，您别再想落水的事了。太子殿下己经派人把兰妃娘娘宫中的太监都查了一遍，那个失踪的小太监也有了线索，相信很快就能查出幕后真凶了。”
“线索？”苏梨落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不过是枚故意遗落的腰牌，一个早己消失的小太监，能查出什么？这不过是幕后之人抛出的烟雾弹，想把罪名推给兰妃，转移视线罢了。”
她比谁都清楚，这一切都是莫韵青的手笔。那枚刻着“兰”字的腰牌，那个消失的小太监，甚至兰妃平日里对她的几分敌意，都是莫韵青精心挑选的棋子，目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相信，是兰妃因嫉妒她即将成为太子妃，才暗中对她下手。而真正的毒蛇，却藏在暗处，用温柔的伪装包裹着獠牙，随时准备给她致命一击。
挽月闻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小姐，您的意思是……幕后真凶不是兰妃娘娘？那会是谁？难道是……二皇子殿下？”
苏梨落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攥住了身下的锦被，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不能说，没有确凿证据，任何指控都只会打草惊蛇，甚至牵连苏家。莫韵青如今势力庞大，又有皇后的偏袒，贸然动他，只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恭敬的通报声：“太子殿下驾到——”
苏梨落心中一凛，连忙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坐起身来。她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面对司雪衣，殿门便被推开，一道玄色身影裹挟着雨丝的凉意走了进来。
司雪衣身着常服，墨发用一根玉簪束起，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难掩周身的贵气。他的目光落在苏梨落苍白的脸上，眉头微微蹙起，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身子好些了吗？还在发冷？”
“劳殿下挂心，臣女己好多了。”苏梨落微微躬身行礼，动作间牵扯到腰间的寒气，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司雪衣快步走到床榻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指尖的温热触感让苏梨落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他按住了肩膀。“还是有些凉，”他收回手，语气带着几分责备，“太医的药为何不喝？是不是觉得苦？”
“不是，”苏梨落垂下眸，掩去眼底的慌乱，“只是刚醒，没什么胃口，打算待会儿再喝。”
司雪衣没有拆穿她的谎言，只是拿起矮几上的药碗，用银勺舀起一勺汤药，放在唇边吹了吹，递到苏梨落面前：“趁热喝，苦口良药，喝了身子才能快点好起来。”
他的动作自然而温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苏梨落看着那勺黑漆漆的汤药，又看了看司雪衣深邃的眼眸，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涟漪。前世他从未对她如此上心，甚至在她病重时，也只是派内侍送来一些补品，从未亲自探望。今生他的转变，是因为她救了他，还是因为“凤凰命”的预言，抑或是……他真的对她动了心？
她不敢深想，只能顺从地张开嘴，将那勺汤药咽了下去。苦涩的药味瞬间在口腔中蔓延，让她忍不住皱紧了眉头，眼眶微微泛红。
司雪衣见状，从袖中取出一块蜜饯，递到她唇边：“含着吧，能缓解些苦味。”
苏梨落含住蜜饯，清甜的味道渐渐驱散了药味，心中却愈发沉重。她知道，司雪衣的温柔就像裹着蜜糖的毒药，看似温暖，却暗藏危机。她不能沉溺其中，否则只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落水的事，有进展了。”司雪衣放下药碗，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侍卫在城郊的乱葬岗发现了那个失踪的小太监，己经死了，是被人灭口的。他身上有一处刀伤，与京畿卫所制式匕首的伤口一致。”
苏梨落的心脏猛地一缩——京畿卫所！莫韵青的岳丈正是京畿卫所的指挥使！这就意味着，那个小太监是被莫韵青的人灭口的，而推她落水的幕后真凶，确实是莫韵青！
“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她抬起头，迎上司雪衣的目光，试图从他眼中找到一丝决断。
司雪衣却避开了她的目光，看向窗外的雨帘，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没有确凿证据，不能轻举妄动。京畿卫所关系重大，牵扯甚广，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贸然动莫韵青的岳丈，只会引发朝堂动荡，甚至可能牵连到父皇的安危。”
苏梨落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果然，即便是知道了线索，他还是会因为“大局”而选择隐忍。前世他也是这样，为了所谓的朝堂稳定，眼睁睁看着苏家被莫韵青诬陷，看着她被打入冷宫，却始终选择沉默。
“所以，殿下打算就此作罢？”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冰冷，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司雪衣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心中泛起一阵刺痛。他怎会不想为她讨回公道？只是身在其位，身不由己。他是太子，是未来的天子，不能仅凭猜测和间接证据就掀起风波，否则只会让敌人有机可乘，甚至危及整个大曜的安危。
“不是作罢，是暂时搁置。”他的语气缓和了几分，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我己经派人暗中监视京畿卫所的动向，收集莫韵青岳丈贪赃枉法的证据。只要证据确凿，我定会将他们一网打尽，还你一个公道。”
苏梨落看着他眼中的坚定，心中却没有丝毫波澜。前世他也曾这样承诺过，可最终还是不了了之。她早己不再相信口头的承诺，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力量。
“多谢殿下费心。”她垂下眸，语气恢复了往日的疏离，“只是臣女身份低微，不敢劳烦殿下为了这点小事兴师动众。此事若是难以处置，便算了吧，臣女只希望日后能安稳度日，不再卷入这些纷争。”
她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司雪衣的心上。他能听出她语气中的失望与不信任，也能感受到她刻意竖起的高墙。他知道，她定是想起了前世的事，或是对他的隐忍感到不满。可他有苦难言，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将自己推开。
“我知道你不信我，”司雪衣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我向你保证，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失望。我会保护好你，保护好苏家，绝不让莫韵青再伤害你分毫。”
他伸出手，想要握住苏梨落的手，却被她下意识地避开。指尖落空的瞬间，司雪衣的心中泛起一阵酸涩。他知道，他与她之间，隔着前世的血海深仇，隔着皇权斗争的无奈，想要消除这些隔阂，并非易事。
“殿下言重了。”苏梨落的语气依旧平淡，“臣女相信殿下的能力，也相信殿下会以大局为重。时辰不早了，殿下国事繁忙，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免得耽误了正事。”
她下了逐客令，语气中的疏离像一道无形的墙，将司雪衣挡在外面。司雪衣看着她决绝的侧脸，心中泛起一阵烦躁，却也明白此刻多说无益，只能起身告辞。
“你好好休息，按时喝药。”他走到殿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苏梨落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若是遇到什么危险，或是有人敢欺负你，不必犹豫，立刻派人通知我，我会第一时间赶来。”
说完，他便转身走出了殿门，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殿内的烛火依旧摇曳，却显得愈发冷清。
苏梨落靠在床头，看着司雪衣离去的方向，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她知道，司雪衣并非无情，只是他的身份和责任让他不得不做出妥协。可这份妥协，对她来说，却是致命的。前世的痛苦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仿佛又看到了自己蜷缩在冷宫的床榻上，高烧不退，却无人问津的场景。
“小姐，您别难过了。”挽月走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太子殿下也是身不由己，他心里是有您的，否则也不会亲自来探望您，为您喂药了。”
苏梨落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我不难过，只是更加清楚，在这深宫里，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莫韵青既然敢对我下手，我定要让他付出代价。即便是没有殿下的帮助，我也会亲手揭开他的真面目，为自己，为苏家，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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