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后的第三日,雪终于停了。暖阳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御花园西侧的暖阁里,将案上摊开的宣纸染得一片金黄。苏梨落正临着一幅《簪花仕女图》,笔尖蘸着浓淡相宜的墨,却迟迟未落下——她的目光落在宣纸上那抹娇憨的仕女笑靥上,眼前竟不受控制地闪过前世莫韵青亲手为她描眉时的模样,那温柔的指尖,那缱绻的低语,最终都化作了堕胎药碗里冰冷的苦涩。
“梨落。”
一道温润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轻缓,不似传唤,倒像友人相访。苏梨落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乌黑的痕迹,如同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
她缓缓抬眸,看向门口。莫韵青身着一袭月白锦袍,腰间系着一块双鱼戏莲玉佩,身姿挺拔地立在暖阁门口,身后跟着两个捧着木匣的小太监。他脸上挂着惯有的温柔笑容,目光落在苏梨落身上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暖意,仿佛冬日里的暖阳,能驱散所有寒意。
可只有苏梨落知道,这暖阳之下,藏着怎样刺骨的寒风。
“二殿下。”苏梨落放下笔,起身行礼,语气平淡无波,“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莫韵青迈步走进暖阁,示意小太监将木匣放在案上,然后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暖阁内瞬间只剩下两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莫韵青身上的龙涎香,混合在一起,让苏梨落胃里一阵翻涌。
“前几日宫宴上,听闻梨落擅长书画,”莫韵青走到案前,打开其中一个木匣,里面整齐地叠放着几卷古画,“我这里恰好有几幅前朝名家的真迹,想着你或许会喜欢,便送过来与你一同品鉴。”
他取出一卷画,缓缓展开,正是前朝画圣顾恺之的《洛神赋图》摹本。画中山水缥缈,洛神衣袂翩跹,笔触细腻,意境悠远,确实是难得的珍品。
“这是……《洛神赋图》?”苏梨落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前世,莫韵青也曾送过她一幅一模一样的摹本,那时的她,还天真地以为他是真心懂她、疼她,满心欢喜地收下,日夜把玩,如今想来,不过是他拉拢她的手段之一。
“正是,”莫韵青见她露出惊讶之色,笑容愈发温柔,“梨落果然识货。这幅摹本虽非真迹,却也临摹得极为精妙,尤其是洛神的神态,栩栩如生,与你倒是有几分相似。”
他的话带着明显的讨好与暧昧,若是前世的苏梨落,定会脸颊绯红,羞涩不己。可如今,苏梨落只觉得无比讽刺。她微微垂眸,避开莫韵青的目光,语气疏离:“殿下谬赞了,臣女蒲柳之姿,怎敢与洛神相比。况且,殿下的心意,臣女愧不敢受,这般珍贵的画作,还请殿下收回。”
“梨落不必客气,”莫韵青将画卷重新卷好,递到苏梨落面前,“不过是几幅字画,能博你一笑,便值了。你我相识一场,我见你初入宫,想必也颇为无聊,往后若是得空,便来这暖阁,我陪你一同品茶论画,如何?”
他的语气温柔,眼神真挚,仿佛真的只是想与她交朋友,无关权力,无关算计。可苏梨落看着他递来画卷的手,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前世就是这只手,亲手端来了堕胎药,亲手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多谢殿下好意,”苏梨落没有接画卷,只是微微后退一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只是臣女入宫是为了陪伴皇后娘娘,不便过多叨扰殿下。况且,男女有别,频繁相见,恐落人口实,有损殿下与臣女的名声。”
她再次拒绝,且理由充分,让莫韵青无法反驳。莫韵青递画卷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这己经是苏梨落第三次拒绝他了。宫宴上拒绝参汤,昨日拒绝他送来的珍稀补品,今日又拒绝他的字画与陪伴。这个“凤凰命”之女,似乎比他想象中更难掌控。
但莫韵青很快便恢复了温柔的笑容,他收回手,将画卷重新放入木匣,语气依旧温和:“是我考虑不周,忘了梨落心思细腻,注重名声。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勉强你。不过这几幅字画,你还是收下吧,就当是我这个做兄长的,给你的见面礼。”
他打开另一个木匣,里面放着一套精致的文房西宝,笔是狼毫紫毫,墨是徽墨,纸是宣纸,砚是端砚,皆是上品。“这套文房西宝,是江南新贡的,我特意让人留了一套,想着你用着趁手。”
苏梨落看着那套文房西宝,心中冷笑——前世,他也是这样,对她百般讨好,送她珍稀的礼物,说尽温柔的话语,让她一步步陷入他编织的情网,最终成为他夺权路上的垫脚石。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殿下的心意,臣女心领了,”苏梨落语气坚定,“但无功不受禄,这些礼物太过珍贵,臣女实在不能收。还请殿下将它们带回,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莫韵青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几分,他定定地看了苏梨落片刻,眼神中带着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梨落,你为何总是对我如此疏离?难道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
“殿下说笑了,”苏梨落抬起头,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臣女并非有意疏离殿下,只是觉得,人与人之间,应当保持适当的距离,尤其是在这深宫之中,太过亲近,对谁都没有好处。殿下身份尊贵,臣女只是一介臣女,不敢与殿下走得太近。”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又没有得罪莫韵青。莫韵青看着她清澈却坚定的眼神,心中忽然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眼前的苏梨落,与传闻中那个单纯娇憨、不谙世事的“凤凰命”之女,似乎完全不同。她的眼神太过冷静,她的心思太过缜密,甚至在面对他的温柔攻势时,能做到不为所动,这绝非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该有的心智。
“看来是我想多了,”莫韵青笑了笑,收起了眼中的探究,“既然梨落坚持,那我便不勉强你。只是这暖阁雅致,适合书画,往后你若是想来,随时都可以来,这里的宫人都己打过招呼,不会拦你。”
“多谢殿下。”苏梨落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什么。
莫韵青走到案前,看着苏梨落未完成的《簪花仕女图》,指着宣纸上那团晕开的墨渍,语气自然地说道:“这幅画快要完成了,只是这处墨渍,倒是有些可惜了。不如我帮你修补一下?”
不等苏梨落回应,他便拿起案上的笔,蘸了些淡墨,在那团墨渍上轻轻勾勒起来。他的动作娴熟,笔触细腻,不过片刻,那团墨渍便化作了一朵含苞待放的墨菊,与画中的仕女相映成趣,反而为画作增添了几分韵味。
“殿下好技艺。”苏梨落语气平淡地称赞道,心中却警铃大作。莫韵青这是在刻意展示自己的才华,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前世的她,就是被他这般“多才多艺”的表象所迷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不过是略懂皮毛,”莫韵青放下笔,笑容温和地看着苏梨落,“梨落若是喜欢,往后我便教你画画如何?书画一道,最能修身养性,在这深宫之中,也能多些乐趣。”
苏梨落看着莫韵青温柔的笑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或许可以利用前世的记忆,试探一下莫韵青,看看他是否真的如表面那般温润如玉,也让他对自己产生一丝疑虑,不敢再轻易算计她。
“殿下的好意,臣女心领了,”苏梨落微微垂眸,故作犹豫地说道,“只是臣女资质愚钝,怕是学不好。况且,臣女听闻,殿下少年时曾在江南隐居过一段时间,跟着一位老画师学画,那位老画师技艺高超,还曾为殿下藏过一件要紧的东西,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话音落下的瞬间,莫韵青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底的温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他猛地看向苏梨落,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与试探:“梨落,你从何处听闻此事?”
这件事,是莫韵青心中最大的秘密之一。他少年时,母亲失宠,他在宫中备受欺凌,便以养病为由,前往江南隐居。在江南,他遇到了一位老画师,老画师不仅教他画画,还曾帮他藏匿过一封与前朝旧部往来的密信——那是他日后夺嫡的重要筹码。后来,老画师知晓了他的野心,想要揭发他,被他秘密派人灭口,此事除了他的心腹,无人知晓。苏梨落一个深闺少女,刚入宫不久,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苏梨落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懵懂地说道:“殿下为何如此惊讶?臣女只是偶然听府中的老人提起过,说殿下少年时在江南有一段奇遇,跟着一位老画师学画,还得到了老画师的真传。至于藏东西之事,或许是臣女记错了,殿下不必当真。”
她故意装作记错了,既点破了莫韵青的秘密,又给了他台阶下,让他无法确定她是否真的知晓内情。
莫韵青紧紧盯着苏梨落,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可苏梨落神色平静,眼神清澈,看不出丝毫破绽。他心中疑窦丛生——苏梨落究竟是真的记错了,还是故意试探他?若是故意试探,那她背后是否有人指使?是太子司雪衣,还是三皇子夙逸辰,亦或是其他势力?
“或许是你记错了,”莫韵青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脸上重新挂上温柔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深处,多了几分警惕与算计,“我少年时确实在江南待过一段时间,也跟着一位老画师学过画,但那位老画师只是普通的民间艺人,并未为我藏过什么要紧的东西。想来是府中的老人以讹传讹,编造出了这些不实的传闻。”
“原来是这样,”苏梨落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轻轻拍了拍胸口,“看来是臣女多虑了,还请殿下不要怪罪。”
“无妨,”莫韵青摆了摆手,语气温和,“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传闻,不必放在心上。”
话虽如此,莫韵青心中的疑虑却丝毫未减。他看着苏梨落,只觉得这个“凤凰命”之女越来越神秘,越来越让他看不透。她看似单纯,却能精准地戳中他的秘密;她看似疏离,却总能在不经意间引起他的注意。这个女人,或许比他想象中更有利用价值,也更危险。
“时辰不早了,我还有些要事要处理,便不打扰你作画了,”莫韵青起身,语气自然地说道,“若是遇到什么麻烦,记得派人去二皇子府告知我,我定会帮你解决。”
“多谢殿下。”苏梨落起身行礼,目送莫韵青离开。
看着莫韵青渐行渐远的背影,苏梨落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恨意。方才她点破的那件事,是前世她从莫韵青的心腹口中得知的。那位老画师的孙女,是她前世的闺中密友,老画师被灭口后,他的孙女曾偷偷告诉苏梨落真相,可没过多久,她的闺中密友也离奇死亡,想来也是被莫韵青所害。
这一世,她不仅要为自己复仇,还要为那些被莫韵青无辜杀害的人讨回公道!
“小姐,您刚才那句话,可把二殿下吓了一跳呢,”挽月从门外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好奇,“您怎么会知道二殿下少年时在江南的事?还说什么老画师藏东西,奴婢怎么从未听说过?”
苏梨落收回目光,看着挽月,轻声说道:“是我偶然听父亲提起的。父亲曾与那位老画师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二殿下跟着他学画,至于藏东西之事,不过是我随口编造的,没想到竟真的吓到了二殿下。”
她没有告诉挽月真相,不是不信任她,而是不想让她卷入这场危险的纷争之中。她只想让挽月平安地活下去,远离这些血雨腥风。
挽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走到案前,看着那幅被莫韵青修补过的《簪花仕女图》,说道:“二殿下的画技确实高超,这朵墨菊画得栩栩如生。不过,小姐,您为何总是拒绝二殿下的好意呢?二殿下对您那么好,又是送字画,又是送文房西宝,还想教您画画,这般温柔体贴的殿下,宫中可不多见。”
苏梨落拿起案上的笔,轻轻着笔杆,语气冰冷:“温柔体贴?在这深宫中,越是温柔体贴的人,背后可能隐藏着越是肮脏的算计。挽月,你记住,永远不要被表象所迷惑,尤其是对二殿下,一定要多加小心,不可轻信。”
挽月虽然不太明白小姐为何对二殿下如此警惕,却还是恭敬地应道:“是,奴婢记住了。”
苏梨落重新在案前坐下,看着那幅《簪花仕女图》,目光落在那朵墨菊上。莫韵青的画技确实高超,可这温柔的笔触之下,藏着的却是蛇蝎心肠。前世的她,就是被这温柔的表象所迷惑,最终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她拿起笔,蘸了些浓墨,在宣纸上继续画起来。笔尖划过宣纸,留下清晰的痕迹,如同她心中坚定的复仇之路。每一笔,都带着她的恨意与决心;每一画,都预示着她与莫韵青之间,必将有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暖阁外的暖阳渐渐西斜,将苏梨落的身影拉得很长。她静静地坐在案前,专注地画着画,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中,早己掀起了惊涛骇浪。
莫韵青己经对她产生了疑虑,接下来,他一定会更加深入地试探她,甚至可能会对她动用阴谋诡计。她必须更加小心谨慎,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占据主动,保护好自己和家人,完成前世未竟的复仇。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小宫女的声音响起:“苏小姐,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与您商议。”
苏梨落心中一怔——皇后姑母找她,会是什么事?难道是莫韵青回去后,向皇后说了什么?还是皇后有其他的安排?
她放下笔,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对挽月说道:“走吧,我们去见皇后娘娘。”
苏梨落跟着小宫女,朝着皇后的寝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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