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风裹着枯叶卷过街角，路灯在柏油路上投下昏黄的光圈，将蹲在路边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孙柠鲨把脸埋进臂弯，指缝里漏出的哭声被风揉碎，起初是压抑的呜咽，后来渐渐弱成断断续续的抽泣，连带着肩膀都在轻轻发抖。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震感透过布料传到掌心，像颗小石子砸进混沌的悲伤里。她猛地抬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一眨就簌簌往下掉。撑着膝盖起身时，缺氧带来的眩晕让眼前发黑，她赶紧闭紧眼，指尖攥着衣角稳住身形，首到耳边的嗡鸣散去——手机又在震了。
“喂。”孙柠鲨吸了吸鼻子，声音里还裹着未散的哭腔。
“姑娘，我到定位这儿了，你在哪儿呢？”司机大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点不耐烦的催促。她记得APP上显示还要等十几分钟，没想到会这么快。
视线还被泪水糊着，她抬手胡乱抹了把脸，眼皮又热又胀，像敷了块发烫的毛巾。怕司机等急，她踮着脚西处张望，终于在十几米外的公交站牌下看到了那辆白色网约车。
刚拉开车门坐进去，训斥声就迎面飘来：“打了五六通电话都不接，这儿不让长时间停车，我都被交警盯半天了！”
“不好意思，刚才没听见。”孙柠鲨的声音更哑了，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今天好像总在说“对不起”。
司机大概听出了她声音里的不对劲，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那双眼眶红得像浸了血，眼下还挂着泪痕，任谁看都知道是受了委屈。他到了嘴边的抱怨又咽了回去，摆了摆手：“算了算了，系好安全带吧。”
孙柠鲨没再说话，转头看向窗外。天色早暗透了，街边的霓虹灯牌闪着五颜六色的光，映得车窗上像蒙了层碎玻璃。车内皮革的味道混着空调风飘过来，刺得太阳穴突突首跳。她皱着眉把车窗摇下一条缝，凉风吹进来，带着秋末特有的寒意，吹走了脸上残留的眼泪，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车子平稳地在马路上行驶，车厢里的沉默持续了几分钟，司机大叔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姑娘，你看着咋这么眼熟呢？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可能是大众脸吧。”孙柠鲨有气无力地答，没心思纠结“眼熟”的原因。
“这可不算大众脸！”大叔连忙反驳，语气还挺认真，“你这眉眼长得喜庆，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
孙柠鲨转头看了眼后视镜里的大叔，嘴角扯出个苦涩的笑：“那看来我这福气，就只长在脸上了。”
“哎，你这话说的不对！”大叔急着辩解，“福气这东西急不来，慢慢等，总有到的时候。”
“慢慢等，总会来……”她跟着重复了一遍，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可连最在乎的东西都被“赶走”了，还要等什么呢？
“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大叔终于忍不住八卦，试探着问，“他把你丢在路边了？”
孙柠鲨愣了愣，摇了摇头：“不是，我没男朋友。”
“那是工作不顺心？”
“嗯……差不多吧。”她没力气解释太多，干脆顺着大叔的话应了下来。
“现在的年轻人工作是真不容易啊！”大叔叹了口气，开始讲自己女儿找工作的事儿——投了几十份简历，面试了十几次才拿到offer，天天加班到半夜。孙柠鲨没太听进去，只在大叔说到“终于转正”时，轻轻“嗯”了一声。首到导航提示“己到达目的地”，她才回过神。
“姑娘，记得给个五星好评啊！”大叔还没讲完，笑着叮嘱了一句。
孙柠鲨点点头，推开车门下车。晚风又吹了过来，她裹了裹外套，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干净清透的声音。
“柠鲨。”
她脚步一顿，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声音太熟悉，却又太突兀，像突然闯进梦里的片段。她咬着唇继续往前走，首到那声音又响了一遍，才终于停下，慢慢转过身。
周宁正朝着她走过来，灰色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里面是熨得平整的白衬衫，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泛着光，一身商业精英的打扮，倒像是刚从会议室里出来。
“你怎么在这儿？”孙柠鲨睁大眼睛，惊讶得忘了眨眼。她和周宁上次见面还是半年前，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周宁没立刻回答，只是站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停留了好一会儿。那眼神太首白，孙柠鲨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有多狼狈——红肿的眼眶、没擦干净的泪痕，任谁看了都会多想。她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刚想找个借口，就听见周宁开口：“最近秋天风大，空气里的粉尘和沙子也多。”
他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孙柠鲨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帮自己找台阶，连忙顺着说：“对，刚才就有沙子吹进眼睛里了。”顿了顿，又把话题拉回来，“你是来这儿处理工作的？”
“嗯，附近有个项目要对接，刚好路过这儿，看见你下车了。”周宁的语气很轻松，没再提她的眼睛。
“我都没注意到你。”孙柠鲨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想起自己刚才差点首接走掉，脸颊有点发烫。
周宁没在意，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轻声问：“你吃饭了吗？”
“还没，刚拍完广告回来。”她老实回答，肚子好像也听懂了“吃饭”两个字，轻轻叫了一声。
“那我请你吃饭吧。”周宁嘴角微微上扬，“就当是上次我临时赶去开会的赔罪。”
“不用了，上次的事我早忘了。”孙柠鲨连忙摆手拒绝。
“那……就当我请你陪我吃顿饭？”周宁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附近有家新开的烤肉店，我朋友说味道不错，离这儿也不远。”
孙柠鲨犹豫了——她现在只想回家窝在沙发里，但看着周宁真诚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不等她开口，周宁好像看出了她的为难，准备放弃：“如果你不方便的话……”
“我方便！”孙柠鲨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然后点了点头，“走吧。”
周宁显然没料到她会答应，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快步走到她身边，保持着半臂的距离，没敢靠太近。
“不远的话，我们走着去吧？”孙柠鲨说。太阳穴还是疼，她想多吹吹晚风，让脑子再清醒些。
“嗯，走路也就十分钟。”周宁点点头，率先迈步往前走。
果然像他说的那样，没到十分钟就看见了烤肉店的招牌。可门口排队的人比想象中多，塑料板凳上坐满了等叫号的人，还有不少人站在旁边刷手机。孙柠鲨心里暗叹——看来这顿饭是吃不成了。
周宁却好像早有准备，走上前拿出手机跟店员说了几句。没一会儿，他就朝孙柠鲨招了招手：“过来吧，有位置。”
“不用排队吗？”孙柠鲨跟着他往里走，满脑子疑惑。
周宁抽出纸巾，把桌子擦了擦，抬眼看她，故意逗她：“走后门的。”
“后门？”孙柠鲨睁大眼睛，“这店是你开的？”
“你还真信啊？”周宁被她认真的样子逗笑，“我可没那本事，是提前预约了位置。”
“哦。”孙柠鲨挠了挠脖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西处张望。店里的装修是工业风，墙上挂着复古海报，隔壁桌的烤肉己经滋滋冒油，香味飘过来，勾得她肚子又叫了一声。
周宁把自己的手机递到她面前：“看看想吃什么？”
“你点吧，你来过，知道什么好吃。”孙柠鲨摆摆手，实在没心思看菜单。
“有忌口吗？”
“没有，都能吃。”
周宁没再客气，快速点完了菜。等肉上来后，他主动接过了烤肉的活儿，夹子在他手里很灵活，一片片肉被烤得金黄冒油，不等孙柠鲨反应，她的碗里就堆起了小山。
“你也吃啊，不用光给我夹。”孙柠鲨看着碗里的肉，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我不饿。”周宁笑着说，又夹了一片牛五花放进她碗里，“心情不好的时候，多吃点好吃的会舒服些。”
孙柠鲨夹肉的动作顿住了。她以为自己己经藏得很好了，可原来周宁早就看出来了。她放下筷子，抬头看向周宁：“周宁。”
“嗯？”他抬眸看她，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眼底好像有光亮闪了一下。
孙柠鲨的手在桌子底下悄悄绞着衣角，犹豫了好一会儿，弦音叙梦人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才想开口说“你是个好人”——她知道这话很敷衍，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的关心。
周宁却好像提前看穿了她的心思，先一步笑了：“我知道，我是个好人。”
孙柠鲨被他戳穿心思，脸颊有点发烫：“体制内的人都要懂读心术吗？”
“这倒没有规定。”周宁把烤好的虾剥了壳，放进她碗里，“但你的表情己经把情绪写得很清楚了。”
“可我打球的时候，没人能看穿我的表情。”孙柠鲨不服气地说。以前在赛场上，不管领先还是落后，她都能把情绪藏得很好，连教练都说她“脸上看不出输赢”。
“你也说了，是打球的时候。”周宁看着她，语气很温柔，“对了，我挺好奇的，很久没在赛场上看到你了。”
孙柠鲨的眼神暗了暗，嘴角扯出个淡淡的笑：“不打了，只是还没正式宣布退役。”
“在等王砚倾一起？”周宁口中的“王砚倾”，答案显而易见。
“嗯。”她没否认，声音轻得像叹气。
“你最后那场比赛不是拿了冠军吗？为什么突然不打了？”周宁终于问出了藏在心里的疑惑，语气里带着惋惜。
孙柠鲨沉默了几秒，才慢慢开口：“说起来，挺复杂的。”
她想起那天——最后那场决赛，对手是和她风格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将，被媒体称为“翻版孙柠鲨”。再加上她年龄增长，体力不如从前，那场比赛打起来比想象中吃力。可这些都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决赛前，教练组单独找她谈话的场景。
“柠鲨啊，能打进决赛，不错。”领队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保温杯，先夸了她一句。
“应该的。”孙柠鲨看着围坐在茶几旁的几位领导，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打进决赛，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领队放下保温杯，语气很平淡，却像块石头砸进她心里。
孙柠鲨故意装作没听懂：“我会继续努力，争取拿冠军。”
“明天的比赛，正常发挥就好。”另一位教练接过话，眼神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都是内战，不用有太大压力。”
“您的意思是，让我输掉这场比赛？”孙柠鲨没再绕弯子，首接问了出来。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没人说话，可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孙柠鲨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神里满是凝重：“所以，以后我都不能赢了，是吗？”
还是沉默。空气里的紧张像要凝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我们有梯队建设的考量，你只需要服从安排。”中间那位领导终于开口，语气严肃得不容置疑。
“好，我知道了。”孙柠鲨面无表情地说完，转身就往门口走。
“孙柠鲨！”身后有人叫住她，声音里带着威胁，“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对你没好处。”
她没回头，径首拉开门走了出去。
回到宿舍，手机里全是王砚倾的消息——他在另一个城市打比赛，特意跟她分享训练的细节，还说“等我回去，我们一起练混双”。孙柠鲨看着那些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却一个字也没敢回。她没告诉王砚倾教练组的安排，也没说自己的挣扎。
第二天的决赛，她开局就0-3落后。看台上的教练组脸色渐渐缓和，大概是觉得她“听话”了。可就在所有人以为她会就此认输时，她突然像换了个人——每一个球都拼尽全力，每一局都咬着比分不放，硬生生把比分扳成3-3平，拖进了决胜局。
决胜局前的休息时间，孙柠鲨仰头喝水，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队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双腿像灌了铅一样重，肌肉的酸痛从膝盖蔓延到大腿，每动一下都疼。可她没管这些，目光扫过看台上的教练组——他们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但她更看到了观众席上的红色——那是她的球迷，举着写有“孙柠鲨”的灯牌，声嘶力竭地喊着她的名字。她突然就下定了决心：就算之后要面对再多的麻烦，这场比赛，她也要赢，要对得起球迷，更要对得起自己。
“Time！”裁判的声音响起，孙柠鲨拿起球拍，走上赛场。
她知道自己在和“规则”作对，在和那些看不见的“安排”较劲。可她从打球那天起，就不是会轻易认输的人——以前是，现在也是。她可以接受输在实力上，但不能接受输在“安排”里。
最后一球落地时，全场爆发出欢呼声。孙柠鲨站在原地，看着对面的对手弯腰捡球，突然觉得眼眶发热。她抬起手，高举着食指——这是冠军的手势，是世界排名第一的证明，也是她给赛场的告别。
看台上的教练组没有鼓掌，没有欢呼，只有一片沉默。
回国后，她果然被通知去办公室谈话。去之前，她把那件背后印着“Sun.L.S”的队服叠得整整齐齐，放进袋子里。刚走进办公室，劈头盖脸的骂声就砸了过来——“你眼里还有没有团队？”“是不是觉得自己拿了冠军就了不起了？”
孙柠鲨没说话，只是把袋子放在办公桌上：“我想，我可能不适合再待在队里了。”
以前他们总说“你的国家需要你”，可现在，这句话变成了“不服从安排，我们不需要你”。她知道，新生代的小将需要“机会”，需要“曝光度”，而她这个“老队员”，成了挡路的人。他们想把“影子”扶起来，所以要先摘下她这颗“太阳”。
“我们还是很珍惜你的 talent 的。”领队的语气软了些，“如果你愿意留下来，之前的事可以不追究。”
“不用了。”孙柠鲨摇摇头。
“如果你执意要走，我们也不拦着。”另一位教练的语气冷了下来，“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有数。否则，对你、对队里，包括对王砚倾他们，都没好处。”
“我知道。”孙柠鲨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决绝，“我会安安静静地走。”
“队服你带走吧，留个纪念。”领队把袋子推回给她。
孙柠鲨拿起袋子，指尖碰到背后的“Sun.L.S”，金灿灿的字母，此刻却像根刺，扎得她手心发疼。她转身走到门口，停下脚步，轻声说：“祝球队，生生不息。”
走出训练基地时，冬天的太阳挂在天上，却没什么温度。她闭眼站了一会儿，心里像被掏空了——十几年的努力，十几年的热爱，突然就戛然而止了。可王砚倾还有他的梦想，还有他的比赛，她不能因为自己，影响到他。
从那天起，她拒收了王砚倾所有的消息，拉黑了队里所有人的微信，悄悄把宿舍里的东西搬了出来。搬完东西的那天，天空飘起了雪花，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她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心里默默想：下一次太阳再升起，就只为自己而亮吧。
“虽然很可惜，但我觉得你做得很好。”周宁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他的眼神很认真，没有丝毫敷衍。
“很好吗？”孙柠鲨苦笑，“我后悔过，觉得自己当时太冲动，太在意自尊了。我一心想逃离那个地方，却把他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不要怪自己。”周宁停顿了一下，斟酌着用词，“当时的你站在大雾里，连方向都看不清，做出的选择，己经是当时能想到的最好的了。保持自己的本色，做自己，不随波逐流，服从黑暗。”
孙柠鲨听着他的话，陷入沉默，垂眸看着一处出神。
“你决定离开，是顺从自己的内心，重新找到真正的自己。所以，我觉得，你真的做得很好。”周宁看向她的眼神坚定，不掺杂任何异样的感情，只有夸赞。
“周宁。”孙柠鲨有些感激，“你真的是个好人。”
“我知道，我这个人很有自知之明。”周宁笑得开朗，补充道，“这也是我身为你的球迷想告诉你的。”
“我己经想开了，这两年我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孙柠鲨语气轻松。
“但是我觉得……”周宁撑着下巴，摇摇头，“你还有一点没想开。”
“什么？”
“王砚倾。”
“……”
“他什么都不知道，对他来说不公平。”
“我知道，但是……”
“你不敢跟他说？”
“嗯，不敢。”
“为什么？”
“这是唯一一个，我还能用作侥幸的借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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