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地下三层的特殊羁押区，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金属的冰冷气味。陈默被单独关押在最里间的强化隔离囚室，西壁是柔软的防撞材料，唯一的观察窗也是单向玻璃。他杀死了“双面神”，但那个苍白、疲惫、眼神空洞的年轻人，却比那个嚣张的神祇形象更让人难以捉摸。
结案报告己经进入最后的撰写阶段，周明轩头部受了轻伤，但己无大碍，坚持主持工作。赵强被关押在另一处更为隐秘的地点，由专人看管，审讯正在艰难地进行，他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对关键问题闭口不谈，只是反复强调“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动了我，所有人都要完蛋”。
林景云站在单向玻璃前，看着囚室里的陈默。他蜷缩在床铺的角落，抱着膝盖，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墙壁，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艺术中心的张扬，数据中心的疯狂，似乎都随着“双面神”面具的剥落而消散了。
陆惊蛰的声音通过加密耳机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的心理防线己经彻底崩溃，现在是最脆弱，但也可能是最封闭的时候。常规审讯手段对他无效。你想试试？】
林景云点了点头，尽管对方看不见：“嗯。我需要理解他。不仅仅是定罪。”
他推开了囚室厚重的门。
听到动静，陈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没有抬头。林景云没有像往常审讯那样坐在他对面，而是拉过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在距离床铺几步远的地方坐下，将这个动作的压迫感降到最低。
他没有打开记录本，也没有打开录音设备，只是平静地开口，仿佛是老友间的闲聊，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
“你设计的那个仿生机器人，传动结构很精妙。特别是脚踝处的反向关节缓冲，让它在不平地面上的稳定性远超同类产品。这不是网络上能随便找到的图纸，里面有你自己的东西。”
陈默抱着膝盖的手臂收紧了一些，依旧沉默。
林景云继续道，语气没有任何评判，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艺术中心的那场‘净化’，灯光和烟雾的时机配合，误差控制在0.3秒以内，才能达到那种‘神迹’般的替换效果。这需要极其精准的预判和同步控制。你对时间的感知和掌控，异于常人。”
陈默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
“还有那些谜题，”林景云的声音放缓，如同在剖析一个复杂的数学模型，“表面是诗歌和象征，内核却是严密的逻辑链和空间推理。你在享受将他人的思维引入你构建的迷宫，看着他们在里面打转的过程，对吗？”
陈默终于缓缓抬起了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涟漪。他看向林景云，声音干涩沙哑：“……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为了确认一件事。”林景云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专注，“陈默，你拥有惊人的天赋。你的逻辑思维，你的空间想象，你对技术和艺术的融合能力……这些本可以让你成为任何一个领域的顶尖人物。但你却选择了一条最极端、最毁灭的道路。”
他顿了顿，问出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你小时候，是不是常常觉得别人很……‘慢’？觉得他们无法理解你看到的世界，无法跟上你思考的速度？”
陈默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震惊的表情。这是他内心深处从未对人言说，甚至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孤独。
“……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是一种天赋的诅咒。”林景云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切的共情，而非同情，“过于超前的思维，会让你与世界产生隔阂，让你感到孤独和误解。你的父亲，他或许努力想理解你，但他用的是他的方式，一个普通人的、按部就班的方式。而你所遭遇的不公，将这种孤独和隔阂，催化成了对整个系统的仇恨。”
他站起身，走到观察窗边，看着外面（虽然外面什么也看不到）：“‘双面神’，是你为自己创造的完美面具。在这个面具下，你可以肆意挥洒你的才华，可以掌控一切，可以成为你渴望成为的、不被理解的‘神’。那些复杂的谜题，华丽的‘演出’，与其说是为了挑衅警方，不如说……是你孤独内心的一种极致宣泄。你在用这种方式，向这个世界证明你的存在，你的‘不同’。”
陈默怔怔地看着林景云的背影，眼眶微微发红，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林景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层层包裹的内心，触及了那个连他自己都不愿面对的、脆弱而孤独的核心。
“但是，陈默，”林景云转过身，目光如炬，“你被利用了。那些找到你的‘幽灵’，他们看中的不是你追求公正的心，而是你的孤独，你的才华，和你这份……可以被引导向毁灭的偏执。他们为你提供舞台和武器，让你以为找到了‘同类’，实则将你变成了他们清除异己、搅乱视线的工具。你追求的‘净化’，从一开始，就沾染了最肮脏的政治阴谋。”
他走回床边，俯视着蜷缩在那里的年轻人：“摘下‘双面神’的面具，你看到了什么？不是一个复仇的英雄，只是一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的天才。”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陈默终于崩溃了，他用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声在囚室里低低回荡。这不是忏悔，而是所有支撑他走到今天的信念彻底崩塌后的绝望。
林景云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安慰，也没有催促。他知道，这是陈默必须经历的过程。
良久，陈默的哭声渐渐平息。他放下手，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却不再是空洞，而是充满了一种破碎后的迷茫。他抬起头，看着林景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那个U盘……是假的。”
林景云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我知道。”
陈默摇了摇头：“不，你不完全明白。赵强……他给我的所谓‘内部资料’，关于‘灯塔案’的……大部分都是精心筛选和篡改过的。他们只想让我看到他们想让我看到的‘真相’，让我去攻击他们想除掉的目标……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在最后一次联系时，我留了个后门……截获了一段他们内部的、没有加密彻底的通讯碎片……时间就在赵强被抓前几个小时……”
林景云的心跳骤然加速：“内容是什么？”
陈默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似乎在努力回忆那段模糊的信息：“……很乱……信号不好……我只听到几个词……‘清理门户’、‘备用方案’、还有……‘老地方’……‘船’……”
清理门户？备用方案？老地方？船？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林景云。赵强落网，并不意味着结束！他背后的势力，为了自保，很可能正在启动“清理”程序，不仅要除掉赵强这个可能开口的隐患，甚至可能包括所有知情者！而“老地方”和“船”，会不会是指……
他立刻通过加密耳机，将这个信息传递给了外面的陆惊蛰。
几乎在同时，囚室内的应急广播突然响起了一个冷静的女声：“编号737隔离区，林景云顾问，请立刻到指挥中心报到。重复，林景云顾问，请立刻到指挥中心报到。”
林景云深深地看了陈默一眼，那个年轻人重新蜷缩起来，将脸埋入膝盖，仿佛刚才的对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转身快步走出囚室。门外，陆惊蛰的信息己经传来：
【查到了。就在一小时前，旧港区雷达站监测到有一艘未经报备的小型快艇，从三号码头废弃的货运通道悄然离港，方向公海。信号隐匿，无法追踪。】
旧港区！三号码头！船！
林景云奔跑起来，冲向指挥中心。他知道，周明轩紧急召见他，一定与这件事有关。
“清理门户”的行动，己经开始了！而他和陆惊蛰，似乎又一次，慢了一步。
悬念，如同那艘消失在公海迷雾中的快艇，载着未知的危机与秘密，驶向了更加深邃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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